黄金大殿,血流成河。
呼延灼提着昏君那颗死不瞑目的头颅,一步一步,从尸山血海中走出。
他身上那件破烂的“不坏宝甲”早已被鲜血浸透,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亲人的。
他身后,再无惨叫,再无哀嚎。
只有死一般的寂静,和那浓到化不开的血腥。
王宫的大门,为他敞开。
当他提着那颗头颅,重新沐浴在金蝎城刺眼的阳光下时,城外那二十万翘首以盼的大军,瞬间爆发出了一阵震天欢呼!
“将军!”
“将军威武!!”
“呼延灼!呼延灼!呼延灼!”
喊杀声,变成了欢呼声。
绝望,化作了狂喜。
二十万双眼睛,汇聚成最狂热的崇拜,落在了那个如同魔神降世的身影之上。
他们只看到胜利,只看到英雄。
没有人看到,英雄那双血红的眼睛里,早已没了半分光彩,只剩下无尽的麻木与空洞。
他赢了。
也失去了一切。
“将军!”
一个熟悉的声音,将他从那无边的空洞中拉了回来。
他最信任的副将,那个一路陪他出生入死,被他视为左膀右臂的兄弟阿古拉,第一个冲了上来。
阿古拉的脸上,洋溢着无比激动的潮红,他看着呼延灼手中那颗头颅,声音都在发颤。
“将军神威!您……您真的做到了!”
呼延灼缓缓转过头,看着眼前这张熟悉而又兴奋的脸,那颗早已麻木的心,才泛起了一丝微弱的暖意。
他拍了拍阿古拉的肩膀,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在摩擦。
“阿古拉……好兄弟。”
“我们,成功了。”
“走!”阿古拉扶住他那略显踉跄的身躯,眼中充满了关切,“将军,您身上有伤!我们先处理伤口!剩下的事,交给我们就行了!”
“不。”
呼延灼推开了他的手,目光越过他,望向了那高耸的城墙。
他知道,他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做。
一件比攻城拔寨,比手刃昏君,更重要一万倍的事。
那是他对义父的承诺。
在阿古拉和一众亲卫的簇拥下,呼延灼一步一步,登上了那座浸满了鲜血的金蝎城城楼。
他站在城楼的最高处,俯瞰着城外那黑压压的二十万大军。
风,吹动着他那沾满了血污的乱发。
他高高举起手中那颗昏君的头颅,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发出了他此生最洪亮,也最坚定的怒吼!
“昏君已死!”
“西陀,新生了!”
城外,二十万大军的欢呼声,如同山崩海啸,再次席卷了整个天地!
呼延灼缓缓放下头颅,他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这个由他亲手缔造的新世界。
他深吸一口气,准备宣布那个将要改变整个西域格局的最终决定。
他要将这片土地,这二十万大军,连同他自己,一同献给那个远在东方的男人!
他要让义父的旗帜,插遍西域的每一寸土地!
他要让义父的名字,成为西域万民,唯一的信仰!
“兄弟们!”
呼延灼的声音,带着一股神圣的意味,响彻了整个战场!
“从今日起!我西陀……”
然而,他那句石破天惊的誓言,还未说完。
一把匕首,来自背后,最亲密的兄弟的匕含首。
噗嗤——!
冰冷的刀锋,毫无征兆地,从他的后心,穿胸而过!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城外那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掐断!
二十万双狂热的眼睛,呆滞地看着城楼之上,那诡异的一幕。
呼延灼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缓缓地低下头,看着自己胸前,那截只剩下刀柄的,还在滴着血的匕首。
一股撕心裂肺的剧痛,瞬间席卷了他的全身。
他感觉自己的生命,正在随着那不断涌出的鲜血,被飞速地抽离。
为什么……
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艰难地,转过了头。
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阿古拉那张近在咫尺的脸。
那张平日里写满了憨厚与忠诚的脸上,此刻,却挂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贪婪表情。
“为……为什么……”
呼延灼的喉咙里,挤出这几个充满了不解的字眼。
阿古拉看着他那双瞬间黯淡下去的血色瞳孔,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
但他很快便被那即将到手的无上权力所带来的亢奋,给彻底淹没。
他凑到呼延灼的耳边,用一种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道。
“为什么?”
“因为这西陀的王座,我也想坐坐看啊!”
“呼延灼,你的时代,结束了。”
“那些被你打压的旧贵族,已经答应我,只要你死,他们就拥立我为新的西陀王!”
王座……
新王……
呼延灼听着这些刺耳的词,那双本已开始涣散的眼睛里,最后一丝光亮,也彻底熄灭了。
他笑了。
笑得比哭还难看。
原来,所谓的帝王之道,他自始至终,都没有真正学会。
他能防住来自前方的千军万马,却防不住来自背后的一把匕首。
他能看穿昏君的阴谋,却看不穿兄弟的野心。
义父啊……
是孩儿,太天真了。
他感觉自己的力气,正在被飞速地抽干。
他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坠入无边的黑暗。
城墙之上,阿古拉的亲信们,那些早已被收买的士兵,瞬间拔刀,与呼延灼的旧部,战作一团!
“叛徒!杀了这个叛徒!”
“保护将军!”
城楼之上,瞬间乱成了一锅粥。
然而,呼延灼已经听不到了。
他的眼中,没有了阿古拉,没有了叛徒,没有了那混乱的厮杀。
他只是用尽了全身最后的力气,艰难地,转过了身。
他朝着东方,那个他心中唯一的“神明”所在的方向。
他那魁梧的身躯,缓缓地跪了下去。
那动作,虔诚,而又决绝。
呼延灼跪在冰冷的城墙之上,他感觉自己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
他张了张嘴,想再说些什么。
他想告诉义父,孩儿尽力了。
他想告诉义父,下辈子,孩儿还做您的义子。
可他的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漏气声。
他缓缓地伸出手,朝着那遥远的东方,做出一个想要抓住什么的动作。
最终,他的手臂,无力地垂落。
那颗曾经不可一世,高傲的头颅,也重重地,垂了下去。
英雄,陨落。
血,染红了金蝎城的城头。
一代西陀枭雄,就这么以一种最悲壮,也最荒诞的方式,结束了他那传奇而又短暂的一生。
他至死,都保持着那个面朝东方,长跪不起的姿势。
仿佛在用自己最后的生命,向那个他至死都无比崇敬的男人,进行着一场无声的朝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