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教室,走廊里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楚婳比温黛高半个头,走路时带着一种自然的优雅。
“你的回答不像是个大一新生。”楚婳突然开口,眼睛直视前方。
温黛的心跳漏了一拍:“可能是……因为我读过很多相关书籍?”
“书里不会教你那些细节。”楚婳停下脚步,转身面对温黛,“我甚至觉得,你比我还老练,各种回答可以说是滴水不漏。我其实偏向于新媒体那边,对于传统媒体不太了解,而你给我的感觉是——你已经在传统媒体从业了好几年。”
阳光从走廊尽头的窗户斜射进来,在两人之间投下斑驳的光影。
温黛闻到楚婳身上淡淡的香,太近了,她能看清楚婳睫毛投下的阴影,和领口处若隐若现的锁骨。
“我,只是一个想成为好记者的人。”温黛沉吟许久,轻声回答。
楚婳的敏锐实在是超出预期。
楚婳眼眸中的神色晦暗不明:“那么,正式介绍一下,我叫楚婳,楚辞的楚,女加画的婳。”
“楚学姐。”温黛后退半步,拉开距离,“不管结果如何,今天能和你交流已经受益匪浅。”
楚婳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虚伪的客套话就不必了,我想说,你的实力很强,完全有资格加入我们了。”
温黛挑了挑眉:“只是有资格吗?我觉得,我比学姐你更适合做团长的位置。”
楚婳只是轻轻地笑了笑,灰蓝色的眼睛里没有显露出什么神色:“我并不讨厌锋芒毕露的人,你完全可以展现你的所有实力。我会拭目以待——你取代我的那天。”
温黛怔了怔,本以为会加坏感度,楚婳居然不讨厌傲慢自大的人?
不仅如此,楚婳还主动要求加了温黛的联系方式。
加完联系方式后,温黛朝她道别:“那没什么事的话,学姐我先走了。”
而温黛离开后,楚婳站在走廊的窗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腕上的机械表。
表盘上的宝玑数字在夕阳下泛着微光,秒针走动的声音在她耳中格外清晰。
“外婆,有人猜到了呢……”
她轻声自语,灰蓝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恹恹的笑意。
表针依旧精准地走着,如同她外婆一生恪守的记者职业准则:真实、准确、永不停止。
那块表——正是她十六岁生日时外婆送的礼物。
“为什么是机械表?”
十六岁的她曾问。
外婆灰白的鬓角在台灯下泛着银光,慈祥地说道:“因为电子表会没电,但机械表不会停下,就如同我对真相的追求永不停歇。”
“婳婳,这是我在贝尔格莱德战地采访时,你外公送我的表,它见证过真相的重量,好好保管它吧。”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楚婳闭上眼睛,仿佛又看见外婆书房里那些泛黄的照片:硝烟弥漫的战场上,瘦小的女人举着相机,眼神坚定如铁。
“我觉得,楚家总要有一个继承我的衣钵。”外婆总是这么说,手指轻抚那些照片。
可母亲拒绝了。
外婆说那天下着大雨。
“记者能赚几个钱?”母亲的声音尖锐刺耳,“我要的是实实在在的财富!你们老一辈苦了也就得了,就不能让我们年轻一辈享点福吗?”
母亲借着时代的浪潮创了业,成为了市里的女首富。
可后来母亲嫁给了父亲,那个满嘴甜言蜜语的男人。
楚婳记得母亲是如何一步步被掏空,如何在那个雨夜从十八层楼一跃而下。
而父亲,带着新欢和母亲的全部财产,抛下了高中在读的她。
父亲搂着新欢在电视里侃侃而谈“商业转型”,而母亲公司的logo正被工人从大厦外墙一块块撬下。
那个忘恩负义的男人已是地产大亨,却闭口不言他第一桶金来自妻子的嫁妆。
“婳婳,来跟外婆住吧。”
那年她十七岁,外婆的手温暖而粗糙,像是能抚平所有伤痕。
而她从17岁到现在,同她的亲生父亲打了快三年的官司。
楚婳睁开眼,窗外的天已经彻底黑了。
她低头看着手表,表带上的每一道磨损都是岁月的痕迹。
而那个叫温黛的大一新生,怎么会一眼看穿这一切?
“比我还老练……”楚婳轻声重复着自己对温黛的评价,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温黛……”她轻声念着这个名字,看向了她手里紧紧攥着的面试表。
楚婳的指尖划过资料上的照片,温黛的笑容明亮而自信,眼睛里闪烁着某种她熟悉的光芒——那是外婆每次谈起报道时眼中会有的光。
“你……到底是谁?”
楚婳喃喃自语,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兴奋。
她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自从决定向父亲复仇以来,她的生活就像一场精心编排的戏剧,每一步都计算得精确无误。
可温黛……是个意外。
楚婳走向窗边,夜色已经完全笼罩了校园。
她的手指轻轻敲击着窗框,节奏急促而不规则。
【外婆会喜欢她的。】
这个念头突然闯入脑海,楚婳愣了一下,随即自嘲地笑了。
她什么时候开始在乎外婆的喜好了?
自从决定重拾母亲的旧业,她就已经背叛了外婆的初衷。
但温黛身上有外婆推崇的一切品质:敏锐、执着、对真相近乎偏执的追求。
楚婳的思绪飘回面试时的场景。
温黛说“责任不在揭露问题的人,而在造成问题的人”时,那种坚定的眼神让她心跳加速。
那种专业素养,那种游刃有余的姿态,那种只有在新闻前线摸爬滚打多年才会有的敏锐,根本不像一个大一新生。
楚婳的眼中闪过一丝阴郁,也许温黛背后,也有不为人知的故事。
窗外,一阵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
楚婳抬头,看见玻璃上反射出自己的脸:苍白的皮肤,灰蓝色的眼睛,微微下垂的嘴角。
母亲跳楼前最后的表情又浮现在她的脑海,她们两个人的脸那么相似,又那么不同。
“我不会重蹈你的覆辙,妈妈。”她轻声说,“我会用我的方式拿回一切。”
楚婳拿起手机,犹豫了一下,还是拨通了外婆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