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黑色的“枯萎阴影”如同一缕没有实体的幽灵,在阴风峡通往青木原的地脉网络中悄然穿行。它不触及地表,不与任何物质直接交互,只是贪婪地附着在流动的地气生机之上,以其为食,以其为径。凡它所过之处,原本温润活跃的地气迅速变得干涩、迟滞,其中蕴含的生命精粹被剥离,留下一道道散发着淡淡灰白死寂气息的“枯萎脉络”。
华胥圣城精心布设的“地脉监察桩”,其原理是感知地脉震动与能量躁动。然而这“枯萎阴影”的侵蚀方式过于诡异,它并非剧烈的能量冲击,而是如同细菌感染般的缓慢“坏死”。监察桩的感应极其微弱,只当是正常的地气波动,并未触发最高级别的警报。
直到第一个肉眼可见的异象出现。
青木原边缘,一片靠近新生“稷宫”地基的试验田里,昨日还青翠欲滴、长势喜人的新育良种禾苗,在一夜之间,竟无缘无故地褪色了!不是枯萎,而是仿佛被抽走了所有颜色与活力,叶片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毫无生机的灰白色,轻轻一碰,便化作细腻的灰白粉末簌簌落下!不仅如此,连禾苗下的土壤,也失去光泽,变得板结、干燥,仿佛一瞬间经历了数十年的干旱。
负责照料这片试验田的“稷宫”学徒清晨发现这一幕,吓得魂飞魄散,连滚爬地去禀报。
消息迅速传到圣城核心。华胥氏、典、女妭以及“净厄坊”的负责人第一时间赶到现场。看到那诡异的灰白色禾苗与土壤,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
“就是这种侵蚀!”女妭脸色苍白,指尖不受控制地窜出一缕明黄火焰,火焰中心那丝灰白纹路仿佛受到吸引,微微发亮。“和我在感应中看到的景象一模一样……它来了,就在地下!”
典立刻取出天庭赐予的“勘劫镜”,注入法力,对准那片灰白土地。镜面一阵波动,显出的并非清晰的影像,而是一团不断蠕动、扩散的灰黑色阴影轮廓,正如同树根般盘踞在地脉之中,无数细小的触须正从土壤、从植物根系中汲取着稀薄的生机。“是它!一种非实体的能量生命……不,更像是某种‘概念’的具象化污染!它在沿着地脉移动,目标明确,直指地脉生机汇聚的核心——恐怕就是‘稷宫’地基下方,与司稼神神位联系最紧密的那片区域!”
“立刻启动最高警戒!”华胥氏声音冰冷,“所有非战斗人员撤离青木原!‘磐石卫’封锁周边,严禁任何人靠近!‘净厄坊’、‘稷宫’所有研究人员,带上‘淬灵仙露’和相关设备,尝试阻断、净化这种侵蚀!快!”
圣城的战争机器再次高速运转,但这一次,敌人是看不见、摸不着,却又无处不在的地脉污染。
“五行净化场”被催动到极限,五色地气光华前所未有的明亮,试图冲刷、净化被污染的区域。然而,那“枯萎阴影”似乎对寻常的五行净化之力有着极强的抗性,五色光华扫过,灰白色区域仅仅是被抑制了扩散速度,却并未被真正清除,地脉深处的阴影核心更是纹丝不动。
喷洒稀释后的“淬灵仙露”也收效甚微。仙露能恢复被轻微污染的土地生机,但对于这种已经深度渗透、概念层面的侵蚀,如同杯水车薪,刚恢复一丝绿意,很快又被重新“漂白”。
“不行!常规方法效果太差!”典额头冒汗,看着勘劫镜中那不断壮大、缓慢但坚定地向着“稷宫”地基核心蔓延的灰黑色阴影,“它的侵蚀方式超出了我们现有知识的范畴!必须找到其根本弱点!”
就在众人焦急万分之际,女妭忽然盘膝坐在了那片灰白土地的边缘。她闭上双眼,不再去看那令人绝望的景象,而是将心神彻底沉入体内,沉入那与脚下大地、与稷爷爷神性微弱相连的感应之中。
耳畔仿佛响起了凌越通过古茶树传来的、如同微风般的话语:“凋零不是终结,而是新生的开始。饥馑无法吞噬永不熄灭的传承之火。”
“传承……之火……”女妭在心中默念。她回忆起稷爷爷手把手教她辨识五谷时的慈祥笑容,回忆起他将一枚改良成功的饱满谷种郑重交给她时的殷切目光,回忆起圣城子民在丰收时节面对谷仓的喜悦,更回忆起父亲华胥氏在葬礼上立下的“传承薪火、不忘英魂”的誓言。
悲伤、恐惧、无力……这些负面情绪依旧存在,但此刻,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坚韧的力量从她心底涌起。那不是个人的愤怒或勇气,而是属于整个华胥文明、属于历代先辈、属于脚下这片被无数人族汗水浇灌的土地的——生生不息的传承意志!
她体内那躁动不安、夹杂着灰白烙印的明黄鎏金火焰,在这股宏大意志的灌注与引导下,开始了奇异的变化。火焰不再试图去“烧毁”那灰白烙印,而是如同母亲拥抱孩子(尽管是恶意的孩子),将其包裹、分解、吸收!火焰的颜色逐渐褪去明黄,转化为一种更加内敛、更加厚重、仿佛蕴含着无穷岁月与希望的暗金色!火焰的形态也不再是跳动的火苗,而是一朵缓缓旋转、不断开合、花瓣上隐约有文明画卷与谷物纹路流转的心火金莲!
与此同时,女妭的识海之中,那观想的“心灯”也发生了蜕变。灯焰暴涨,光芒不再是照亮自身,而是如同穿越了时空,映照出钻木取火的先祖、修筑城墙的勇士、改良谷种的智者、以及无数平凡却坚韧的华胥子民的身影!这些身影汇聚成一道无形的、浩瀚的文明长河虚影,环绕着心灯,发出无声却震撼灵魂的呐喊——传承不绝,薪火永燃!
“我明白了……”女妭睁开双眼,眸中暗金火焰流转,再无一丝迷茫与恐惧,只有洞彻本质的清明与坚定,“‘饥馑’吞噬的是‘现在’的生机,是‘个体’的希望。但它无法吞噬‘时间’长河中流淌的传承,无法吞噬‘集体’心中不灭的信念!我的火,不是用来对抗‘消亡’的,而是用来证明‘存在’与‘延续’的!”
她伸出手,掌心向上,那朵暗金色的心火金莲缓缓浮现。她没有将其投向灰白土地,而是轻轻按在了自己的心口。
“以我身为薪,以我魂为火,连接古今,照见传承!”女妭轻声吟诵,声音却仿佛回荡在每一个华胥子民的心头。
刹那间!
以她为中心,一股无形无质、却磅礴到难以想象的精神波动,混合着那暗金色的心火之力,顺着她与大地、与司稼神神位的微妙联系,轰然扩散开来!
这股波动扫过灰白土地,那些灰白色禾苗粉末并未复原,但其下方板结的土壤中,竟隐隐透出一丝极其顽强的、属于更深处未被污染土壤的生机脉动!波动扫过正在被侵蚀的地脉,地脉中那灰黑色的阴影仿佛遇到了克星,剧烈地翻滚、退缩,其吞噬生机的速度被极大地延缓了!
更令人震惊的是,九天之上,封神榜虚影中,“司稼神·稷”那个微小的神篆符印,在女妭心火金莲显现、精神波动扩散的瞬间,猛地光华大放!符印周围缭绕的灰黑不祥气息被驱散大半,符印本身变得更加凝实,甚至隐约传出一种欣慰、鼓舞的意念!仿佛沉眠的神性意志,被这同源的、却更加宏大精纯的“传承守护”信念所唤醒、所加持!
“有效!圣女的力量能克制它!”典第一个反应过来,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勘劫镜中阴影的退缩与神位符印的变化,脑海中灵光乍现,与凌越之前传递的“生生不息”、“死极而生”道韵瞬间贯通!
“快!调整‘五行净化场’!不要试图强行驱散,改为引导、转化、循环!以圣女的心火之力为引,以‘淬灵仙露’为基,布设‘五行轮转·生生不息阵’!我们要的不是净化一片死地,而是要在这片被侵蚀的土地上,重新点燃生机循环的火种!”典激动地大吼,迅速下达了一连串指令。
“净厄坊”与“稷宫”的研究人员立刻行动起来,依据典的构想,结合“五行净化场”的基础,开始以“稷宫”地基为核心,布设一个更加复杂、旨在模拟自然生态循环、强化地脉自愈能力的全新阵法。
女妭则成为了阵法的核心与能量引导枢纽。她盘坐阵眼,心火金莲的光芒笼罩整个阵法区域,那暗金色的火焰不再炽热,却温暖而坚定,如同文明的火种,照亮被“饥馑”阴影笼罩的黑暗,为地脉中被侵蚀的生机提供“信念”层面的支撑与引导。
灰黑色的“枯萎阴影”似乎被激怒了,它放弃了缓慢侵蚀,从地脉深处猛然凝聚,化作一道更加凝实、带着尖锐嘶鸣的灰黑箭矢,直射阵眼处的女妭!这是概念层面的直接冲击,蕴含着最纯粹的“剥夺”与“终结”之意!
“妭儿小心!”华胥氏惊呼。
女妭却面色平静,她甚至没有去看那袭来的灰黑箭矢,只是将心神完全沉浸在心火金莲与脚下文明长河的虚影之中。
“薪火相传,文明不绝。此念,亘古长存。”
暗金色的心火金莲光华内敛,却有一股无形无质、仿佛能承载岁月重量的守护信念,在她身前凝结。
灰黑箭矢狠狠撞在这信念屏障之上!
没有巨响,只有一种仿佛玻璃碎裂又仿佛冰消雪融的奇异声响。灰黑箭矢如同撞上了亘古不变的礁石,寸寸碎裂、消散!而女妭身前的信念屏障,只是微微荡漾,暗金色的心火金莲,反而因这“终结”意念的冲击,显得更加凝实、光华内蕴!
“成了!阵法启动!”典大吼一声。
以女妭为中心,“五行轮转·生生不息阵”正式运转!五色光华以全新的方式流转,不再强行驱邪,而是如同大地母亲温柔的呼吸,引导着被污染的地气缓慢循环、自我净化,更将“淬灵仙露”的生机与女妭心火中的传承信念,源源不断地注入地脉核心!
那灰黑色的“枯萎阴影”发出不甘的无声尖啸,在阵法与心火的双重作用下,如同暴露在阳光下的冰雪,开始迅速消融、退散!它试图钻入更深的地脉逃逸,却发现连逃逸的路径都被阵法之力隐隐封锁、净化!
地脉的哀鸣,逐渐被一种微弱却坚定的新生脉动所取代。灰白色的土地上,虽然尚未立刻长出绿芽,但那令人绝望的死寂气息,正在一点点褪去。
然而,就在众人以为胜利在望之时,异变再起!
那即将彻底消散的“枯萎阴影”核心处,一点极度凝聚、散发着更加古老、更加纯粹“饥馑”概念的漆黑原点猛地一闪,竟无视了阵法的封锁,化作一道细若发丝、却快如闪电的诅咒黑线,径直射向女妭的眉心!这是那“饥馑之影”本体隔空投送的一丝本源恶念,旨在进行最后的反扑与“标记”!
女妭猝不及防,心火金莲的守护信念主要针对大范围的侵蚀,对这凝聚到极点的恶念突袭反应稍慢!
千钧一发之际——
那一直悬浮在封神榜上、光华大放的“司稼神·稷”神篆符印,竟猛地脱离原位(并非真正脱离,而是神性意志的显化投射),化作一道无比温暖、无比坚实的淡金色光辉,后发先至,挡在了女妭眉心之前!
“嗤!”
诅咒黑线狠狠刺入淡金光辉!
光辉剧烈震荡,瞬间黯淡了大半,仿佛承受了难以想象的重创。但最终,那丝诅咒黑线也被消磨殆尽。
淡金光辉温柔地拂过女妭的脸颊,留下一丝带着谷物清香的暖意,以及一道微弱却清晰无比的意念:“孩子……好好……传承下去……” 随即,光辉彻底消散,回归封神榜。而榜上,“司稼神·稷”的符印,光芒虽然依旧比之前明亮,却明显带上了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与黯淡,仿佛耗损了极大的本源。
女妭怔怔地摸着被光辉拂过的脸颊,泪水无声滑落。她知道,那是稷爷爷,不,是“司稼神·稷”,在最后关头,以损耗自身神位本源为代价,为她挡下了那致命的诅咒。
地脉中的阴影彻底消散,阵法稳定运转,灰白土地开始缓慢恢复色泽。这场诡异而凶险的“概念侵蚀”之战,华胥圣城凭借女妭觉醒的“传承心火”、典等人紧急研发的“生生不息阵”、以及“司稼神”关键时刻的自我牺牲,终于惨胜。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仅仅是开始。那“饥馑之影”的本体尚未现身,阴风峡的威胁依旧存在,而“司稼神”神位的损耗,又会带来何种变数?
凌越于五行天中,默默注视着这一切。他看到女妭心火的蜕变,看到“司稼神”的守护,也看到了那丝诅咒黑线中蕴含的、更加古老可怕的“饥馑”本源气息。
“神性护道,人道觉醒……这变数,越来越有趣了。”他低声自语,目光再次投向封神榜,投向那略显黯淡的“司稼神”符印,以及符印深处,那一丝因自我牺牲、守护传承而悄然生出的、微不可察的奇异变化。
“鸿钧老师,你定的神道规则,似乎也并非铁板一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