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九鑫想要说话，被摸着他脸的那只小手捂住了嘴。
属于唐糖的气味和带着细茧的掌心，轻而易举就让他安静下来。
“让我告诉你我是什么人。”
唐糖的笑，像天亮前的霜。
薄薄一层，脆弱不堪又带着奇异的晶莹，好像稍微用力一点就可以碾碎。
“我又会算计又恶毒，还很擅长狐假虎威。”
“刚刚在房间里，我敢那么嚣张直接揍人家大小姐，是因为我知道节目组会帮我善后，把一切冲突都控制在那间屋子里。”
“不管他们是为了节目顺利进行，还是为了你。”
唐糖垂下了眼皮，避开了与来九鑫的目光接触，只要不看对方，她就可以表现得一点都不在乎。
“笨蛋，我在借你的势，扬自己的威！我在利用你呢。”
“其实我根本不懂朋友和爱人应该如何相处，我前男友都说我自私自利、感情缺失呢。”
“这么多年了，我的脑子里只有钱。就算是现在，我衡量一切，也会下意识地用钱做标准。”
“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和思考方式，不适应任何改变。所有改变都让我觉得糟糕，让我害怕。”
“我就是把头埋在沙子里的懦夫，根本不像你以为的那么勇敢。”
她胡乱地顺着思绪说着，想要把自己的恐惧和丑陋全部倒出来。
“我是个空心的人，不懂爱，不会爱，不知道怎么回报爱。”
“我没学过，没有人教过我……我不会……”
她一直在笑，但眼睛里全是悲伤。
来九鑫觉得霜花正在她的眼底融化，变成了她不肯流出来的泪。
“等你真正和我在一起，也许是一天？又或者是一个月？也或许是一年？你就会发现，其实我根本比不上那些被完美教养、在爱里被宠大的女孩。”
“我不可爱、不善良、不完美，不懂怎么和人亲近。”
“我这里……”
唐糖双手抱着来九鑫的右手，让对方紧紧贴住自己的左胸上侧。
那是心口的位置。
“这里有个窟窿，只有在挣钱的时候才不那么空。一旦兜里的钱少了，我就心虚心慌，必须做点什么补上那个窟窿。”
“金钱至上、肤浅庸俗，说的都是我。我就是需要源源不断的、很多很多很多的钱。”
“我认识你的时候，甚至动过你这么有钱，不如就傍上你的念头。你看，多肮脏？你知道以后还喜欢吗？”
“我跟你说我很穷，我的灵魂和我的口袋一样贫瘠。”
“这样的我，你还喜欢吗？”
唐糖盯着男人线条流畅的手臂，把那些涌到了嘴边、不吐不快的话都说完。
房间里陷入了一片沉寂。
她在等待一个干脆利落的拒绝，让她那点不安分地、在心底翻滚的期待彻底熄灭。
那来九鑫的沉默又是因为什么呢？
被她的丑陋给吓到了吗？
有钱有爱的小孩，可能从来没想到自己掏心掏肺告白的对象，会是这样的拜金女吧。
或许是因为刚刚告白，哪怕退缩了，也不好意思打脸说“刚刚说的我们都忘了”吧？
唐糖松开了紧紧攥着的男生的手，准备打个哈哈，把这件事揭过去。
吧嗒——
有水滴砸在了两人中间。
豆大的水珠被白色的被单吸收，洇出了一个圆圆的湿痕。
下一秒，更多的水珠噼里啪啦地砸在那片湿痕上，水印越渗越大。
把唐糖砸懵了。
她立马抬眼去看来九鑫。
大狗子已经哭得眼泪鼻涕糊一脸，眼睛肿得不像话，嘴巴微微张着，在大口喘气哽咽。
唐糖顾不得自己刚刚的心如死灰和百感交集，一把薅过对方拿过来、给自己擦汗的纸巾，用力糊在了来九鑫的脸上。
“你哭什么呀！”
好好一张帅脸，哭得丑死了。
这次真成小猪包了。
“快，深呼吸！吐气，对……哎呀，别哭了！”
她糊在男生脸上的纸巾，一沾他的脸，就被满面泪水给牢牢吸住。
来九鑫很听话地快速吐气，但又因为控制不住抽噎，下意识往里吸气。
结果就是，他当场给唐糖表演了一个全自动纸巾贴面舞。
白色纸巾被他一口长气吹高，又因为下一声长长的抽噎，吸回了嘴里。
在男人的脸上，印出了哭泣的形状。
就，很离谱。
等他哭得没那么厉害，终于能说话时，唐糖的自厌自弃淡了不少，大部分被无语给取代了。
“我说了什么让你伤心成这样？就算是不能接受自己喜欢的人是拜金女，也没必要哭到快抽过去吧？”
来九鑫还在抽噎，双手抓了两张纸巾，狠狠擤了一下鼻涕。
哭腔让他清亮的少年音多了点磁性，又因为重重的鼻音，变得滑稽。
“不是，我就是……觉得你好伤心，我感觉你伤心，我……”
“嗝。”
他又用力抽噎了一下，再拿张纸抹眼泪。
“我就也好伤心。”
唐糖结舌，她想问“你是傻瓜吗”，但她问不出来。
她只能呆呆地看着那个刚刚哭过，眼皮肿得像是悲伤蛙，从相识以来第一次这么丑的来九鑫。
“就算你说了那么多，想要让我把你想成很坏的女孩，但你在我眼里就是闪闪发光啊。”
“你说这些话是想保护自己对不对？你害怕我拿走了你的心，又不肯好好呵护它对不对？”
“可你明明已经很好了啊，我喜欢的就是这样的唐糖。”
“坚强的、脆弱的、拜金的、善良的、勇敢的、怯弱的，好的坏的，各个面都是你啊，这么多你组成了独一无二的、我爱的唐糖啊。”
“我喜欢你所有的棱角和缺口，也喜欢你的不完美和真实，根本不需要你再去编辑自己灵魂的形状。”
“如果要很多很多钱才能填满心口的窟窿，那我就很有钱……我应该算是超级有钱的那一撮人！我有很多很多钱啊，我穷得就只有钱了。”
来九鑫语无伦次地强调着这一点，甚至翻了手机给唐糖看余额。
要是唐糖可以因为爱钱而爱他，那不就意味着只要他不破产，他们的关系会一直一直走下去？
这世上还有比这更让人安心的爱情誓言吗？
况且……
“你可以利用我的，我不介意啊。我愿意让你利用！”
“如果仗势效果不够好，你还可以叫我一起动手呀。我不帮我喜欢的人，难道要帮欺负你的人吗？”
“爱和钱我都有，有很多，多得用不完，我都可以分给你。”
“所以，你可以给我这个机会，和你分享彼此的世界吗？”
大哭一场之后，他的眼睛肿成一条缝，脸上还有没擦干净的泪痕。
男生手上攥着纸团，仰着脸看她的样子，像是一只可怜的沙皮犬。
一点都不帅气。
根本不英俊。
但唐糖还是仿佛被蛊惑了一般，俯下了身。
她用手轻轻抱住男人的脑袋，把他的头往后推了一下，柔软的唇瓣贴着对方的嘴，轻轻吮了一口。
泪水的咸里，混着属于来九鑫特有的、阳光糅着草木的香气。
贴上去的触感，是温热的、软弹弹的，唇峰有一点微微嘟起的。
一张很适合亲吻的嘴唇。
她闭上眼，给了对方一个长长的亲吻。
在这个亲吻中，那颗曾从胸膛中被取走的心，似乎回到了它该存在的窟窿里。
然后不讲道理地重新剧烈跳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