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下，但已经小了很多。细密的雨丝斜斜地划过警局指挥中心灰白色的外墙，在玻璃窗上拉出一道道蜿蜒水痕，像谁用指尖轻轻描摹着未完成的符咒。夜风从楼顶灌下，卷着湿冷的气息，吹得走廊尽头的应急灯微微晃动。
秦明站在门口，冲锋衣还在滴水，战术靴踩在地砖上留下一串深色湿印，仿佛他一路走来都带着战场的余温。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滑落，滑过眉骨、鼻梁，最后悬在下巴尖，无声坠地。他没有抬手去擦，只是静静站着，像是在等身体里的某种东西冷却下来。
他走进会议室，脚步很轻，却让原本低声交谈的几人瞬间噤声。所有人目光集中在他身上——不是因为他是功臣，而是因为他身上有种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气息，像是刚从一场无人见证的战争中归来。
他走到长桌中央，从怀里取出一个密封袋，五枚戒指整齐排列其中。金属外壳泛着冷光，表面刻着细密繁复的纹路，隐约构成某种古老星图。他将袋子放在桌上，动作平稳，却像放下了一座山。
张立国接过袋子，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那枚最中央的戒指突然轻微震颤了一下，发出几乎不可闻的嗡鸣，随即又归于沉寂。他打开平板调出监控回放，画面清晰稳定：利市仙官被押上囚车时神情麻木，眼神空洞；魑魅蜷缩在特制铁链中，四肢扭曲如枯枝，一动不动，仿佛灵魂早已抽离躯壳。整个行动记录完整无误，每一个时间节点都被精确标注。
“财神团骨干全部落网。”张立国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有力，“资金链断裂，香火期货平台崩盘。市局决定，正式结案。”
话音刚落，空气忽然凝滞。
一道金光悄然浮现，不刺眼，也不炽热，反而带着一种近乎阴寒的温和。它自天花板缓缓垂落，如同月光渗入古井，无声无息地铺满半间屋子。温度骤降，呼吸间竟有白雾升腾。
众人屏息。
一个身影由虚转实，立于角落阴影之中。他身穿黑色官服，宽袖广袍，衣料似墨染夜空，其上暗金丝线绣着三个字：“生死簿”。每一道笔画都仿佛蕴含命运轨迹，流转微光。秦广王来了。
他没有走近，也没有看任何人，右手执一支玉管笔，左手翻开一本泛黄的巨大册子——那书页厚如碑石，边缘磨损严重，却透出难以言喻的威压。翻页之声极轻，却让在场所有人的耳膜一阵刺痛，仿佛有人在脑内敲响铜钟。
笔尖悬停片刻，落在“秦明”名字下方，落下七个小字：“三界纠察官·特等功”。
墨迹未干，字迹微微发亮，像是活物般沿着纸面缓缓游走，继而渗入深处，与名字融为一体。写完后，秦广王合上生死簿，动作缓慢而庄重。他抬起眼，目光穿过人群，直直落在秦明脸上。
那一瞬，秦明感到胸口一紧，仿佛心脏被无形之手攥住。他无法移开视线，也无法呼吸。那双眼睛里没有情绪，只有审视，像是在确认一件即将交付重任的器物是否合格。
然后，秦广王转身，身形如烟散去，不留痕迹。
整个过程不到三分钟，没人敢出声，甚至连吞咽的动作都不敢做。直到空调重新启动的嗡鸣响起，才有人悄悄松了口气。
秦明盯着那行字曾存在的位置，虽然册子已消失，但他能感觉到那一笔落下带来的重量。这不是嘉奖，不是荣誉，而是一种烙印——深入骨髓的责任契约，一旦签署，便再无回头之路。
张立国收起平板，走到秦明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掌心传来的力道带着几分试探与信任。“上面准备给你申报‘玄学案件专项组组长’。”他说，“编制单列，经费独立，直接对局长负责。”
秦明没回应。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节因长时间握枪而略显僵硬，掌心还残留着战斗后的麻木感，甚至能感受到皮下肌肉细微的抽搐。右耳的银钉贴着皮肤，微弱地颤了一下，像是感应到了什么遥远频率的召唤。
“不过……”张立国语气变了，压低了些，“你得先解决摩天轮案。”
他重新打开平板，推到秦明面前。屏幕上是一张现场照片：封闭的摩天轮轿厢内部，一对男女并肩坐在座椅上，双眼紧闭，面容平静，嘴角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法医报告显示无外伤、无中毒迹象，血液样本正常，器官功能未见衰竭，死因暂时无法确认。
“死者是情侣，当晚购票入场，中途系统故障停运十分钟。”张立国说，“重启后发现他们已死亡。全程监控正常，无人进出。”
秦明盯着照片，目光敏锐地移到女方手中。她手指紧扣，掌心露出一小截黑色长发，约莫三厘米，质地异常光滑，泛着幽蓝光泽，不像人类毛发。
“不是他们的头发。”张立国补充，“dNA比对无匹配，组织结构分析显示非哺乳动物来源，也不是已知合成纤维。技术组怀疑……它根本不在现有生物分类体系内。”
秦明咬住牙签，轻轻一转。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从小养成，连他自己都不记得是从哪年开始的。木刺摩擦齿间，带来一丝清醒的痛感。
他问：“什么时候的事？”
“昨晚十一点十七分。”
“监控有没有拍到异常？”
“没有。但技术组发现，在故障发生的八秒内，轿厢内的红外影像出现过一次错帧。那一帧画面里，座椅是空的。”
秦明抬眼。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有人或什么东西，在那一瞬间进入了现实无法捕捉的空间。那是维度夹缝，是规则之外的盲区，唯有具备特定感知能力者才能察觉其存在。
张立国关掉平板。“案子是破了，可根还在。”他说，“赵公明没现身，内鬼也没查出来。你现在不是一个人在查案，而是代表一个体系在运转。”
秦明没接话。他弯腰脱下湿透的战术靴，放在墙角，动作从容，仿佛在进行某种仪式。右耳的银钉再次闪了一下，这次更清晰，像某种回应，又像警告。
他走到窗边。雨基本停了，城市灯光重新亮起，街道积水倒映着霓虹，宛如一条条流动的星河。远处一栋写字楼顶层，漆黑一片，没有任何动静。
但他知道，那里曾经亮过红光。
两次。
一次一秒，一次两秒。
之后全城路灯闪烁。那不是电路故障，是信号，是试探，是某种存在正在苏醒的征兆。
张立国走过来，递给他一份文件。尚未盖章，标题写着《关于设立玄学案件专项组的请示草案》。下面是拟任组长人选：秦明。
“你可以拒绝。”张立国说，“但这事必须有人做。你是最合适的人。”
秦明接过文件，翻到最后一页，看到签名栏空着。他明白，这不只是提拔，是一种绑定。一旦签字，他就不再是游走在体制边缘的特殊人员，而是正式纳入管理体系，成为那个看不见战场上的旗手。
他不怕规则，怕的是规则限制他看清真相的速度。
“摩天轮案的原始数据呢？”他问。
“在服务器b区，加密等级四级。”张立国回答，“我已经批了权限，你现在就能看。”
秦明点头。他从背包里取出一个U盘，标着“归墟井核心日志”，接口处有一圈暗红色蚀纹，像是血迹凝固而成。他插入电脑，系统自动弹出窗口，开始解码。
进度条缓慢爬升至67%时，屏幕右下角跳出一条提示：检测到外部访问请求，来源未知。
张立国皱眉：“谁在连？”
“不知道。”秦明快速操作键盘，调出防火墙日志，“但对方用了伪装协议，模拟内部Ip地址段。如果不是我加了反向验证程序，现在数据就已经被复制走了。”
“立即封锁b区网络出口！”张立国立刻下令，“启动溯源追踪，我要知道是谁在背后窥探！”
秦明继续查看日志内容。一段视频片段引起他的注意：在祭坛坍塌前的最后三秒，利市仙官曾抬头望向天空，嘴唇微动，念出一句话。由于环境噪音太大，原始录音未能捕捉清楚。
他用声纹还原技术处理，画面放大，唇形分析结果显示那句话是：“祂醒了。”
不是“他”，是“祂”。
秦明盯着屏幕，手指停在鼠标上。他知道这个“祂”指的是谁。
赵公明还没出手，但他已经知道了结果。
或者说，他早就安排好了这一切。
张立国站到他身后，声音低沉：“你还记得三年前那个失踪的技术员吗？就是最早参与联防系统升级的那个。”
“陈志远。”秦明说出名字。
“刚才技术组查到了一件事。”张立国说，“他在被辞退前，曾私自接入过一套外部时间同步系统。那套系统的信号源，指向郊区一座废弃气象站。”
秦明猛地抬头。
气象站——正是昨晚那辆面包车绕道停留的地方。
他们不是去掩护谁上传数据。
他们是去接收信号。
一个来自地下的、跨越维度的召唤指令。
他忽然想起归墟井底部那块青铜残片上的铭文：“子时三刻，星轨逆旋，门启于静默之时。”
而现在，距离下一个子时，只剩六小时四十二分钟。
秦明拔下U盘，起身走向机房通道。他的脚步很稳，没有迟疑，每一步都像丈量着时间与空间的距离。
张立国在后面喊住他：“专项组的事，你考虑一下。”
秦明停下，背对着他，右手摸了摸右耳的银钉。那枚钉子微微发热，像是体内有什么东西正在觉醒。
“案子是破了。”他说，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可战斗才刚开始。”
他推开防火门，走廊灯光依次亮起，感应系统仿佛认出了他的身份。尽头的服务器机柜发出低频嗡鸣，像是某种生物在呼吸，又像无数亡魂在低语。
他拿出牙签，放进嘴里咬住。
前方地面有一小滩水渍，是从他刚才脱下的靴子里流出来的。水面平静，映着头顶冷白的灯光。忽然，一根极细的黑色长发从水中缓缓漂浮起来，宛如活物，一端搭在金属地格上，另一端伸向黑暗深处，轻轻摆动，仿佛在等待谁伸手触碰。
秦明停下脚步，低头凝视。
他知道，这不是偶然。
这是邀请。
也是挑战。
而这世界真正的帷幕，此刻才刚刚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