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射器的针尖悬着那滴乳白色液体,迟迟不落。我盯着它,手指还残留着触碰时的刺麻感,像是有东西顺着指尖往骨头里钻。
陈砚跪在地上,呼吸粗重,额角渗出的汗混着皮肤上析出的微光颗粒,一粒粒滚向修复台。那些珠状物碰到注射器底座时,轻轻一跳,便嵌了进去,仿佛在补全某种结构。
我没再碰那支针。也不敢。
可就在这时,左腕内侧突然发烫,像有火苗贴着皮肉烧起来。我低头看去——银链烙下的痕迹正泛出暗红,边缘微微鼓起,像是要破皮。
陈砚猛地抬头,喉咙里挤出一声闷哼。他右臂镜化部分的裂痕下,同样一道灼痕浮现,位置、形状,和我的一模一样。
我们同时意识到什么,几乎本能地朝对方挪动。距离缩短到半米时,痛感骤减;当肩膀相碰,那股贯穿神经的灼烧竟彻底平息。
“不是巧合。”我说。
他没应声,只是抬手摸了摸颈后,动作迟缓,指腹压住一块隐秘的皮肤。那里,玫瑰状的印记若隐若现,色泽随呼吸明灭。
我闭了闭眼,把相机举到眼前。闪光灯还能用,最后一次测试生理反应的方式,还是它。光打在他脸上时,瞳孔收缩,酒红色的晕圈瞬间扩散,又随着光芒消退而收敛。
和灼痕的温度变化完全同步。
“你在看什么?”他嗓音沙哑。
“确认我们是不是还活着。”我放下相机,“或者,已经被改造成别的东西。”
他扯了下嘴角,没笑出来。然后慢慢靠向修复台边缘,背靠着冰冷金属坐下去。我也跟着坐下,手臂贴着他,两处灼痕交叠的地方,开始发出极淡的荧光。
像电流接通。
就在那一瞬,耳边响起一声孩童的抽泣。
不是真实的声音,更像是从记忆深处漏出来的回响。紧接着,视野边缘浮现出一片白墙,墙上挂着一副手套——旧棉布的,指节处磨得发亮,是档案馆修复工常戴的那种。
我认得这画面。
也认得那只手。属于陈砚姐姐。
“你看到了?”我问。
他点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她在操作终端……背后有个婴儿床。”
我的心跳快了一拍。
画面推进。地下实验室,灯光冷白。穿白大褂的女人站在数据台前,屏幕上流动着无数代码流。她将导引管接入一个沉睡女婴的太阳穴,另一端连着储存舱——舱内悬浮着一缕酒红色意识流,形如丝带。
林晚。
数据传输开始。进度条缓慢爬升。
可就在即将完成时,警报响起。设备过载,能量反冲。她猛地回头看向角落——那里有个小男孩蜷在椅子上睡觉,约莫五六岁,正是幼年的陈砚。
来不及拔线。残余意识流顺着备用通道倒灌而出,直冲他的后颈。
他惊醒,哭喊。女人扑过去按住他,眼泪掉在他脸上,嘴里重复着:“对不起……弟弟……对不起……”
画面断了。
我和陈砚同时睁眼,额头全是冷汗。
“那是你。”我看着他,“你不是来查真相的。你是被留下来的接口。”
他摇头,手指掐进手臂肌肉:“不可能……我姐姐不会……”
话没说完,灼痕再次剧痛。这次比之前更烈,像是皮下有细针在搅动。他咬牙撑住桌沿,整个人绷成一条线。我伸手按住他伤口,掌心传来一阵震颤——不是疼痛,是某种频率的共振。
dNA螺旋交错的幻象再度浮现,在血肉深处交织成双生链状结构,和未来某日将在修复台上显现的“银链”原型完全一致。
“你以为你在追查她?”我盯着他的眼睛,“可你一直在等这一刻。身体记得比脑子快。”
他喘着气,眼神剧烈晃动,像被困在两个身份之间。
“第七容器是启动键。”我说,“你是备份开关。第八号,唯一能与母体直接对话的活体端口。”
他忽然笑了,声音发抖:“所以……这些年来,我不是在找姐姐的死因。是在等她重新唤醒我?”
我没回答。
因为就在他说完这句话的瞬间,修复台上的注射器轻轻一震。那滴悬垂已久的乳白色液体,终于落下。
啪。
砸在台面的刹那,没有溅开,而是像水银般摊平,缓缓延展成一张微型人脸。眉眼模糊,却带着熟悉的温柔弧度。
它动了动唇,无声地说了一个字。
妈。
陈砚全身一僵。
我立刻抓住他手腕,防止他挣脱。可他已经不动了,只是死死盯着那片液态面孔,嘴唇微微翕动,像是在回应什么。
灼痕的光变得更亮,温润如玉,不再伤人。我们的皮肤紧贴着,脉搏频率逐渐趋同,呼吸也变得一致。
连接完成了。
这不是抵抗,是认主。
门外走廊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步,两步,停在门口。
门把手缓缓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