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孤独的烟柱，是发条熔炉百年来最醒目的一份讣告，也是一份最张扬的开业请柬。
它宣告了一座钢铁坟场的死亡，也邀请着所有苟活于此的人前来见证新生。
萧易站在工厂门口，身后是轰鸣重启的巨兽，身前是开始聚集的，被这动静吸引而来的各色人等。拾荒者，佣兵，情报贩子，他们的脸上带着相同的表情，一种混杂着好奇与麻木的观望。
一个独眼龙带着十几个气息彪悍的男人穿过人群，走到了最前面。正是那家蒸汽旅馆的老板。他那只完好的眼睛审视着萧易，又扫过那座冒着白烟的巨大烟囱。
“你真的把它点着了。”
独眼龙的嗓音有些干涩，那是长期被劣质酒精和烟草侵蚀的结果。
“它本来就该着着。”
萧易的回应平淡无奇。
独眼龙身边一个缺了半只耳朵的男人嗤笑一声：
“点着了又怎么样？在发条熔炉，炉火烧得越旺，吸引来的鬣狗就越多。小子，你这小身板，不够分的。”
萧易没有理会他，只是看着独眼龙。“我需要人手，维持这里的秩序。你们看起来很闲，也很有经验。”
独眼龙与他对视了片刻，忽然笑了，露出一口被熏得焦黄的牙。“我们不是闲，是没人要。一群从战场上滚下来的残废，除了杀人，什么都不会。你要我们？”
“我只要你们会杀人就够了。”萧易说，“熊厂重工，安保主管。干不干？”
没有虚伪的礼贤下士，没有慷慨激昂的蓝图描绘，只有一句最直接的交易。
独眼龙沉默了。他身后的老兵们也沉默了。他们见过太多画大饼的老板，最后连一顿饱饭都给不起。但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人，把“杀人”当成一种可以明码标价的技能来雇佣。
“钱呢？”独眼龙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王浩然立刻上前一步，拍了拍自己腰间一个鼓鼓囊囊的皮袋，齿轮币碰撞的声音清脆悦耳。“钱管够！只要你们有本事拿！”
独眼龙点了点头，伸出一只布满老茧和伤疤的手。“独眼，他们都这么叫我。以后，这家工厂的安保，我接了。”
萧易与他握了一下。这支由退役老兵组成的队伍，正式成为了熊厂重工的第一道，也是最锋利的一道防线。
“很好。”萧易转身，对着独眼和他身后的老兵，以及那些从开拓者号跟来的幸存者说，“现在，参观你们未来的饭碗。”
他领着众人走进了工厂深处，那条被他初步清理出来的生产线旁。机器已经随着熔炉的重启而进入待机状态，发出低沉的嗡鸣。
萧易从储物空间里拿出几块造型奇特的金属模具，在众人不解的注视下，熟练地将它们安装在生产线的一台巨型冲压机上。
“这是什么？”独眼凑过来问。
“自动化生产模组。”萧易一边调试着接口一边解释，“原本需要高级工匠花费数天时间打磨的零件，现在，只需要按一个钮。”
他随手拿起一块废弃的铁板，放进机器的卡槽。然后，他对着一个一脸茫然的幸存者招了招手。“你来，按下那个绿色的按钮。”
那个年轻人紧张地走上前，用力按下了按钮。
一声巨响。
冲压机猛地合拢，又迅速弹开。一块结构复杂，边缘光滑的齿轮传动组件，从下方的出口滑落，还带着金属的余温。
整个车间鸦雀无声。
独眼和他的老兵们死死盯着那个零件，他们或许不懂技术，但他们懂得效率。一个普通人，按一个钮，几秒钟，就完成了一个老师傅几天的工作量。这不是生产，这是神迹。
“强哥……这……”王浩然也结巴了。
“工业化。”萧易吐出三个字，然后转身，看向那群眼神已经从麻木变成狂热的幸存者和老兵。“欢迎来到熊厂重工。现在，开始干活。”
第一批产品很快下线。
【熊出没伐木锯plus】，比萧易最初的伐木斧威力稍弱，但经过他的优化，结构更稳定，能耗更低，而且极其耐用。
【便携式立场护盾】，一个巴掌大小的金属圆盘，激活后能撑开一个可以抵挡一次N卡战灵全力攻击的能量护盾，可以更换能量核心，也可以缓慢地自我充能。
“发了！我们发了！”王浩然抱着一把崭新的伐木锯，兴奋地大喊，“这玩意儿肯定能卖疯！我们去黑市！不，我们直接去上城区开专卖店！”
“卖给谁？”慕容悦清冷的话语浇停了他的狂热。“卖给那些能召唤R卡甚至SR卡的唤星师？他们有更锋利的武器，更坚固的铠甲。我们的东西在他们眼里，和垃圾没什么区别。”
王浩然的兴奋劲顿时蔫了下去。“那……那怎么办？”
“我们的客户，从来就不是他们。”慕容悦拿起一个便携式护盾，在手里掂了掂。“是那些在矿洞里挖矿的矿工，是在废墟里捡垃圾的拾荒者，是那些为了几个齿轮币就敢去挑战变异生物的底层佣兵。他们才是这个城市的大多数。”
她看向萧易：“定价，必须是他们拼命攒几个月钱，能够得着的价格。”
萧易看着她，这个女人的商业嗅觉敏锐得可怕。他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开售当天，熊厂重工没有去任何集市。
他们直接在工厂的大门口，用几个货箱搭起了一个简陋的展台。独眼，这位新上任的安保主管，站在展台中央。
慕容悦的声音透过一个简易的扩音装置传遍四周：“各位，熊厂重工开业大酬宾。第一款产品，【熊出没伐木锯plus】。”
她示意了一下，独眼便用他仅存的那条胳膊，轻松地拎起伐木锯，对着一块半米厚的废弃装甲板按下了开关。
刺耳的切割声响起，火星四溅。不到半分钟，坚硬的装甲板被平整地切开。
围观的人群发出一阵小小的惊叹。这锯子确实不错，但也就那样。大部分佣兵都有自己的武器，对这种工具兴趣不大。
就在场面有些冷清的时候，人群中忽然冲出两个壮汉，手持铁管，面目狰狞地冲向台上的独眼。
“去死吧！独臂佬！”
人群发出一片惊呼。
独眼却连头都没回，只是冷静地按了一下腰间的一个小圆盘。
嗡。
一层半透明的能量护盾瞬间张开。两根铁管狠狠砸在护盾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却连一丝波纹都没能激起。那两个壮汉反被巨大的力道震得连连后退。
全场死寂。
所有人的视线，都从那把伐木锯，转移到了独眼腰间那个不起眼的小东西上。
慕容悦的声音适时响起：“第二款产品，【便携式立场护盾】。刀口舔血的日子，谁不想多一条命呢？”
人群炸了。
“那是什么？护盾？那么小的护盾？”
“我看到了！挡住了！结结实实地挡住了！”
“多少钱！这个东西多少钱！”
一个佣兵直接挤到最前面，将一个钱袋扔上台。“我不管多少钱！给我来一个！”
市场的反应，比最乐观的预估还要疯狂。
便携式护盾瞬间被抢购一空，伐木锯反而无人问津。无数佣兵挤在台前，挥舞着齿轮币，要求预定下一批的护盾。王浩然和几个幸存者手忙脚乱地收钱登记，脸上的笑容都快僵住了。
熊厂重工的第一桶金，以前所未有的姿态，汹涌而来。
同一时间，发条熔炉的工匠协会。
一场盛大的技术展示会正在举行。
陈逸飞站在万众瞩目的中央，他面前的展台上，静静地躺着一把匕首。匕首名为【流光】，通体由记忆金属和黑曜石打造，刀刃上流淌着魔能的光辉，精美得不似凡物。
“真正的锻造，是赋予金属灵魂与艺术，是创造独一无二的生命。”陈逸飞的嗓音清亮而高傲，“而不是像某些工厂一样，用模具冲压出一堆没有灵魂的铁疙瘩，那是对‘创造’二字的玷污。”
台下的贵族和老工匠们纷纷点头，发出赞叹。
就在陈逸飞享受着这份荣耀时，一个粗犷的嗓音打断了他。
“陈逸飞大师，您的杰作无与伦比。”一名胸口别着雄狮徽章的佣兵工会代表站了起来，“但我们这些粗人，想向协会请求一件事。”
陈逸飞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说下去。
“我们听说，一家叫熊厂重工的新工厂，造出了一种便携式护盾，非常实用。不知工匠协会，能否也为我们佣兵研发类似的保命装备？价格高一点也没关系。”
此言一出，场内气氛顿时有些微妙。
协会的一位长老站了出来，抚着自己的胡须，傲慢地回答：
“工匠协会的使命，是探索锻造技艺的巅峰。那种技术含量低下，毫无美感可言的流水线产品，是对我们时间和天赋的浪费。我们不造玩具。”
佣兵代表脸上的期待，变成了毫不掩饰的失望。他坐了下去，不再言语。
发条熔炉的两个极端，在这一刻形成了最鲜明的对比。
一个在象牙塔里追求着不被需要的艺术。
一个在废墟之上，用“铁疙瘩”满足着最饥渴的生存需求。
废弃工厂里，萧易看着数据板上不断飙升的销售额和订单数量，脸上没有太多表情。他只是拿起一个刚下线的便携式护盾，抛了抛。
对他来说，能卖钱的，才是好东西。艺术？那玩意儿能当饭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