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轻骑斩敌酋，是相当弄险的行为。
若不是仆固怀恩过来的快，李固一行已被回纥两翼淹没。
残酷的草原骑兵绞杀战瞬间打响。
一边是突厥王庭与仆骨精锐。
一边是铁勒第一强军。
而且两边都是复仇之师。
突厥汗王被回纥人杀了三个，如今又围住一个，可谓是血债累累。
而骨力裴罗在大军眼皮子底下被唐将偷袭至死，更是奇耻大辱！
“大王这次孟浪了！”
面对许远的吹胡子瞪眼，李固面皮微红，心中也是能有些懊恼。
骨力裴罗的头是割下来了。
但回纥人并没有因此丧失战斗意志。
他们本来就是以覆灭突厥人为目标才起兵造反的。
虽然过去一直都是唐人的狗，可肉吃多了，体内的狼性终被激发，早就不想再对谁俯首帖耳了。
这些人已自视为草原王族，打心底里是平视朝廷的。
而唐军作为横插一手的外来势力，就是毫无疑问的敌人。
各部俟斤、千夫长等大小头目虽是各自为战，但却凭借多年的配合经验打得有声有色，反倒是唐军方面的草原骑兵乃临时组成，渐渐在被对方压着打。
可更让李固痛心的是，跟着他去的射生手战殁大伴，仅有三人跟其逃出生天，须弥天龙更是受创颇重，不知还能不能挺过今晚。
“银龙军护卫本阵，陌刀军前出，钢坦军随某冲杀！”
许远张嘴欲劝，但终究还是只能目送对方离开。
现在战况紧急，必须有决定性的力量投入。
一旦草原骑兵被打崩，那回纥人就可以充分发挥机动与人数优势，在大漠左近将唐军戏耍至死。
若是李守忠等大将在侧，自不需李固再亲自范险。
但如今局面，却是不得不如此了。
强劲生力军的加入，让仆固怀恩压力骤减。
可是过往钢坦军所向披靡的场面却是并未复现。
重装骑兵的战马都是千挑万选，要不然根本驮不动重达百余斤的全身甲胄。
而如此负重的情况下还要保持一定的速度，就必须在上阵前补喂精料。
唐军后方补给已中断许久，哪还有豆子可吃？
没了这个，再强的马儿近两个月下来，也是掉膘严重，奔跑起来远不如之前健壮有力。
这一点被回纥人敏锐发觉，开始放起了钢坦军的“风筝”。
虽然其只能远远用零散角弓攻击，对重装骑兵的伤害非常有限，但李固的作战目标却是没法完成了。
前出的陌刀军是铁砧，而钢坦军是铁锤。
回纥人这“铁料”要被驱赶到铁砧上才能大范围杀伤。
“上马刺！”
李固咆哮出声。
为今之计，只有透支马儿的生命力以换取速度了。
钢坦军虽是一人三马，甚至来了草原之后还有新的马匹补充，但主力战马却是唯一。
它们就如战友，跟士卒几乎昼夜相伴，早就生出感情。
如今狠刺马臀几乎就是告诉老伙计“跑死为止”。
就算再不舍，钢坦军士也只能含泪行军令。
片刻后，重甲骑军速度再起，如旋风般将边打边退的回纥人分割撕碎。
可刚不持久。
小半个时辰后，便有马儿力竭倒地，好不容易打出来的优势局面转眼又将葬送。
李固嘴唇几乎要咬出鲜血。
突然远处银光一闪。
是银龙军！
许字将旗！
竟然是许远在没接到军令的情况下，毅然舍弃营寨，亲自带着银龙军杀了过来。
“天不生你许令威，草原万古如长夜！”
李固放声狂笑，指挥剩余钢坦军与对方汇合。
在唐军主力尽出，孤注一掷的前提下，战术目的终于达到。
回纥人顶不住重甲骑兵的反复冲击，大部分就朝看似“较为脆弱”的陌刀军方向迂回，而只有少一部分继续跟两翼的草原骑兵缠斗。
人马俱碎，血流漂杵。
回纥人震惊的发现，这边的“脆弱”步卒更他娘的不好惹。
可刚要调转马头，却又被具装骑兵教做人。
本来散布极广的回纥军阵，大部分都被挤压成厚实的黑色长龙。
若不是陌刀军展开面已到极限，说不得还能来个反包围。
但唐军人少，那“龙头”跟“龙尾”是无论如何也没法照顾到，只能任其逃散。
仆固怀恩那边的情况也不容乐观，也是没有余力派兵追杀。
巨大的旷野几乎成了血腥的绞肉机。
无数秃鹫闻着味儿啸聚盘旋。
在他们的眼中，大地上是一条巨大蛇型生物在被利刃杀伤，而其疯狂挣扎，却依然难逃一死。
响彻数十里的喊杀声一直持续到太阳几乎被天际吞没。
李固坐骑换了四匹，瓷戮早就不知所踪，马、步槊至少丢了六根，羽箭早就射空，要不是有肾上腺素顶着，其双臂早已僵直。
他往来数万里，大小战阵几十场，什么吐蕃名将，契丹汗王，强兵劲卒不知斩杀了多少。
可今日一战却是让其几乎身死。
如朝阳初升般的草原霸主，在群龙无首的状态下竟然还如此难缠。
回纥人虽然最后被生生打落尘埃，但其凶性、韧性、野性却给李固留下了几乎不可磨灭的印象。
可即便如此，还是有至少三分之一敌军带伤逃遁。
骨力裴罗为轻装急进，所带人马绝对不到两万。
虽其都是百里挑一的精锐，绝对是回纥部的精华，但留在王庭牙帐的敌军本部最少还有三四万人。
三部内讧虽损失掉一些，但铁勒其他各部要是收拢收拢，绝对又是个十万强蕃。
这可比鼎盛时期的契丹还要厉害。
漠北战事还未结束。
可经此一役，李固本部人马折损泰半。
钢坦军损失最为惨重，几乎达到七成的阵亡率，其中大部分都是战马力竭之后，骑士倒地被围杀。
银龙军次之，阵亡率四成，剩下的也是人人带伤，主力战马全都脱力，很多都是战后口吐白沫陆续死亡。
草原骑兵损失也达三成。
若不是突厥人有心中仇恨撑着，早就被打散了。
仆固怀恩身负九创，如今失血过多已是昏死过去。
反倒是第一次领兵上阵的许远被保护的比较好，基本没有受伤。
唐军已残，实在是没有余力再行追击。
可南方绿洲之中战情未明。
李固抬头回望，神情肃然。
说不得还有一场血战在前方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