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后。
已经几乎粘在马上下不来的李怀秀精神已开始恍惚了。
被李固追击千里倒也罢了。
这对草原游牧来说不算什么，每次草场迁移所走的距离都不止这个数。
天寒地冻也不说了。
在最冷的日子来临之前，广袤的太白山就在眼前，只要找到一个背风的山谷，搭建起简易的地窝子，就能躲过白灾。
可李固那王八蛋心思歹毒。
竟然将千余射生手全部打散成为轻甲游骑兵，一路上神出鬼没，不停抽冷子放暗箭。
取水小队动不动就被围歼。
千夫长稍一懈怠就被射穿喉咙。
就连李怀秀自己也只得待在万马群中，丝毫不敢下来休息。
他遥辇氏根基浅薄，积攒不多的射生手都派到柳城去了。
当年大贺氏任命的射雕都督及其麾下，在惨烈的汗位争夺中，几乎被斩杀殆尽，剩下的数百人也被泥礼收入囊中。
要不是如此，面对这局面也不至于这么被动。
最可恨的是敌剌那叛徒跟其麾下的千夫长们，不光了解地形充当向导。
还对他们“汗王”的习性极为熟悉。
李怀秀几次想杀个回马枪，都被对方看破，无奈只得作罢。
这一通折腾，铁打的勇士也支撑不住。
好在终于入山了。
到了这里，看李固还敢追？
此处千沟万壑，群岭连绵，就算是敌剌也不能保证曾经的同族们到底要走哪条路。
可还没等李怀秀高兴两下，恐怖的事情再次发生。
山路两侧冒出大量骑士。
皮毛胡袍，满脸征尘。
中间一抹红影越众而出。
李怀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杀固俟斤！！你今日是来杀本王的吗？你也要当唐人的狗？！”
那苏勒轻抚耳边秀发，一字一顿道：“我是唐人的妻子，自然也是唐人！”
“哈哈哈哈~~~~笑话！”
契丹汗王状若癫狂：“怒皆部的首领竟然背叛了奚人！你身后的勇士能答应吗？”
“那你问问他们啊。”
那苏勒轻笑一声。
身后传来激烈的呼喝之声，震颤山谷。
“王！王！”
“王！”
........
李怀秀悚然一惊，转头看向身后。
隘口山梁上不知何时已插上了唐军大旗。
左日月，右李字！
“唐人生下来的野种！也配当奚族之王！？”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那苏勒脸上蕴出淡淡怒气：“你遥辇氏怎么篡了大贺氏的汗位？！”
“哈哈哈哈~~~”
李怀秀仰天长啸：“你说得不错！自古王者，兵强马壮者为之！”
“既然如此！那就看看你那奚人部族兵，能不能挡我契丹宫卫吧！”
他弯刀高举：“天佑契丹！随本王杀出一条生路！！”
“杀~~”
“杀！~”
“杀！”
被逼入绝境的狼群殊死一搏，所能爆发出的战斗力的惊人的。
单单那冲锋的骑士就让奚族牧民兵们心头微微一滞。
可那苏勒微微冷笑，非常随意地调转马头，坐骑踏着小碎步回归阵内。
正在前冲的李怀秀微微一愣，随即就是怒火中烧。
这女奴竟然敢不将他放在眼里？！
等下定要掳走，于马背上好好折磨三天三夜！
可他心中刚生出这个淫邪心思，只见天空中飞来无数带火瓦罐。
噗嚓嚓~~
轰~
雪地之下掩盖着的竟然是厚厚的猛火油！
别说霜雪，就是湖水也不能阻其燃烧！
同一时间。
左右两侧山梁之上被丢下大量滚木礌石。
因山谷宽大，倒是没造成什么损伤，可逃跑的路径却被封死。
前有火场，后有追兵。
竟然是个十面埋伏的局面。
李怀秀勒紧缰绳失魂落魄地呆愣当场。
麾下宫卫军还在效忠使命，可他们的王却已濒临崩溃。
“汗王！如今谷口还未被敌军堵住，不如调转马头冲出去吧！”
这话让李怀秀眼中多了一丝神采。
看来刚才那大旗是李固的疑兵之计，十有八九乃前出的阿布思之手笔。
难道李固大军未到？
来不及想太多，他便强提精神，命后军变前军，冲向隘口。
还未行多远。
只见前方一阵人仰马翻。
尾随至此的射生手集体出现，汇聚在隘口两端向下射箭。
发发入魂，羽羽夺命。
李怀秀后槽牙紧咬：“快！快！快冲过去！”
宫卫军盔甲齐整，如今只有硬扛过去。
其他没什么强力护具的部民兵，就只有自求多福了。
随着两边山峦快速后移，李怀秀的视野中天光越来越亮。
呼~
一股新鲜的冷风吹过。
终于逃出来了。
此时双眼突然一阵刺痛。
前方银龙横亘。
李固已列阵多时。
悬着的心终于死去。
李怀秀瞬间换了副表情。
“快去辅国大将军去报信，就说本王......不！是松漠都督府都督请求阵前相会！”
接到消息的李固差点没绷住。
追了千余里，差点把半条命送出去，现在你他娘的要投降？！
还自称松漠都督府都督？！
连番大战就是玩呢？
自罚三杯这事儿就揭过了？！
不过按照朝廷如今的尿性还真不好说。
更何况还有尚野息那个恶例在先。
帝国越大，政策惯性就越强。
对边疆蛮胡的羁縻之策是文皇帝定下来的“根本大法”。
谁都不能轻易动摇。
这固然有“祖宗之法不可变”的表面原因。
但更深层次的因素却是个“治理问题”。
羁縻之策成本几乎为零。
上至圣人、宰辅，下到边镇节帅，都很省心啊。
就连各路军使、守捉也很欢迎。
平日里索取无度，逼反了就拿着朝廷的粮食、宝钱去砍人头，那可都是战功！是晋升之资！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也就是李祎这种宗室重臣，才会答应李固提出来的什么“定牧”之策。
可这玩意儿实施起来，是砸了很多人的饭碗，也会让无数人麻烦缠身，支持者绝对不是多数。
但草原边疆与大唐朝廷的零和博弈就是个死亡螺旋。
汗王要是不想死，那就只能“卖队友”，当舔狗。
但自身部族实力一旦被削弱到临界线，就会被崛起的“新狼王”吞并。
如此周而复始。
可李固不想坐以待毙。
他拎起马槊，一马当先冲向敌阵！
“贼酋以下，投降免死！李怀秀的狗头，是本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