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族汗王的毡帐被猛然掀开。
刺骨寒风与鹅毛大雪顺着敞口呼呼灌了进来。
“咕噜噜~”
一颗人头被门外来人丢下，顺着名贵的蜀锦地毯滚到李延宠的脚边。
李固这数月来，没少通过韦家店的商路，送好东西至此。
安禄山与史思明那里也有两张一模一样的丈长织锦。
此物不说在北地。
就算在长安也是价值千金。
“纳齐那我已经杀了。”
那苏勒戎装在身，满脸血污。
近两年的征战生涯，让她彻底褪去了少女的青涩，成为一只在草原上人人敬畏的狼王。
李延宠眼皮都没抬，只是轻声道：“辛苦了。”
那苏勒显然不会轻易放过他。
“答应我的事情呢？什么时候办？”
她一步步走到汗王面前，身上甲叶颤动。
李延宠依然端坐，眼神幽暗。
只是身前紧握的双拳，暴露了其内心的挣扎。
“某.....不能叛唐！”
“我只是让你娶我！你叛也罢不叛也罢，跟我有什么关系？！”
那苏勒用刀指着李延宠狠狠咆哮道：“你让收拢四散的部民，我做完了；你让剿灭不服约束的杂胡，我也杀干净了；甚至你说南边的元俟斤部离张守珪太近，已经离心离德，我单刀赴会杀了纳齐那，其部民如今就在帐外等你发落。”
此时她的刀尖之下皮肉，已隐隐渗出血来。
“可你就是不娶我！！！！我现在就杀了你！”
李延宠抬头，淡漠道：“那你杀吧，现在就动手！”
他缓缓起身，眼神开始聚焦，直视那苏勒。
“在你眼中，根本就没有奚族，没有部民，没有我这个汗王！”
李延宠的声调也越来越高：“你心里只有我弟弟李固！”
“你日日苦思，夜夜做梦，就是想让他回奚族与你重聚！简直蠢不可及！”
他声音越来越大，开始向那苏勒步步紧逼。
而少女将军却步步后退。
她被如此吼破心思，这些年来的执念已有坍塌之势。
听到最后。
弯刀掉落。
那苏勒内心最后一道防线即将崩溃。
可李延宠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惨然道：“不，我不配有个这么好的弟弟，我不配！！”
其暗中派人调查的结果早就出来了。
种种迹象与证据表明。
李延宠并不是李大辅与固安公主的遗腹子。
确切地说，固安公主没有遗腹子。
他只有李固这一个儿子。
至于琐高是不是自己的父亲。
李延宠不敢去查了。
还有意义吗？
反正他就是个纯种的奚人！
身上没有一丝一毫大唐血脉！
往日的母子亲情，兄弟情谊，全都如过眼云烟、梦幻泡影。
随时都会在风中逝去。
将来何去何从？
他只想让自己好过些。
其咬破舌尖，勉强振作，然后对其麾下第一大将沉声道：“突厥又派使者来了。”
如遇救命稻草，那苏勒狠狠抓住。
她狠狠将眉头一拧：“突厥王庭斗出新主子了吗？”
“少主登位，母族强盛，左右厢都不服气。”
“你要我做什么？”
刚才的对峙两人都默契不提。
如今只有血与火才能让两个心灵无暇他顾，得到些许慰藉。
李延宠重重叹了口气：“让我好过些，彻底断了某些念想。”
那苏勒点点头，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想法。
当夜。
使者毡帐都被鲜血染红了。
杀戮。
只有无尽的杀戮才能让她内心宁静。
那苏勒开始频频北上。
弯刀砍在了附庸在突厥王庭下的小部落头上。
而此时的魏州城中。
又苍老了许多的王悔将手中密报烧成灰烬。
他毅然决然单骑赴任，在龙潭虎穴之中跟张守珪斗智斗勇。
苦心孤诣了年许时间。
对方的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普通的杀良冒功之事当然掀不翻堂堂节度使。
只有公然抗旨、矫诏、欺君等重大罪责才能让其得偿所望。
如今烽燧堡已前出契、奚两族腹地。
张守珪自认已可随意拿捏两大强番。
其准备让白真陀罗与赵堪领兵突袭相对较弱的李延宠王帐，意图彻底覆灭奚族。
两将虽然都是其忠实的狗腿子。
但还迟迟按兵不动。
无诏而讨，如果赢了还好。
万一大败亏输，那就是族诛的下场。
张守珪想入阁拜相想疯了，这两年也被李林甫给压疯了。
圣人对他的信任也与日递减，于是就企图在战场上疯狂找补。
王悔冷笑不已。
乌知义如今学精了，已是驱使不动。
安禄山与史思明更是软磨硬扛，不听招呼。
如今就只能沦落到指使白真陀罗这种货色的地步了吗？
曾经叱咤西北的名将竟成了如此模样！
“传个口信去北边，就说南边的老虎肚饿难耐，要去箭岢山捕猎了。”
身侧无舌老仆点点头表示听到，佝偻脊背离去。
自李守忠离开自己后。
王悔就只收一些身体残缺之人留在府中听用。
他也已是风烛残年。
等报完仇。
就让这躯壳散落在茫茫草原上吧。
而他还挂念在心的关门弟子。
此时正在南中茫茫群山里行军。
李固表面上正忙着与“爨氏十八家”会盟。
暗地里却让李守忠率领三千羌蛮兵绕小道，以俘虏的西爨族人为向导，深入东爨腹地，拔取关隘军寨，并于各家回程必经之处设伏。
此事只有极耐苦战，登山如履平地的羌族“府兵”才能胜任。
李固研究过南中的资料以后，特别是这些日子的切身感受。
他深深知道。
打败爨氏很容易。
占领平地城池也很容易。
但想要深耕此地却非常困难。
爨氏十八家大军看似气势汹汹。
但李固只要点齐人马，一阵就能将其击溃。
然后呢？
数万爨族及其仆从部落四散而逃，通通往山中一钻。
唐军就只能望而兴叹。
可既然南中东半壁已成如此局面。
那他就干脆一战而灭爨氏有生力量。
为白河蛮东迁创造基础。
待赵灵彻底稳住局势，再慢慢收拾东边与南边的广大地域。
爨氏大营。
严正海一人单骑入寨门。
爨归王大喜。
朝廷果然还是需要他爨氏统御南中半壁。
这次又能顺利投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