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渡东南货栈区,暮色渐合,巨大的星槎投影如同匍匐的巨兽,在灯火初上的码头投下斑驳陆离的阴影。错综复杂的通道与堆积如山的货柜之间,彦卿 与 素裳 师徒二人,如同两道融入背景的幽影,悄无声息地追踪着那名行踪愈发鬼祟的“狐人”。
得益于彦卿先前细致入微的提点与自身全神贯注的观察,素裳很快也捕捉到了更多不和谐的细节。那名“狐人”的外表几乎无可挑剔,但其行走时,每一步都过于沉稳有力,落地的分寸感带着一种军旅般的精准,与狐人天生灵巧、略带飘逸的步伐存在着难以言喻的细微差别。更关键的是他的眼神,在不经意间扫视周围环境时,会流露出一种猎食者评估领地、搜寻猎物般的审视与冰冷警惕,全然不同于狐人商贩通常持有的那种精明、好奇或略带慵懒的目光。
“师父,他好像在……反复确认几条特定的路线?”素裳将声音压得极低,通过这几日训练掌握的技巧,将话语混在气息中传出,几乎微不可闻。
彦卿赞许地微微颔首,目光锐利如锁定目标的鹰隼。他看得更远,想得更深。那名步离人绝非漫无目的地闲逛或执行普通的侦察任务。他是在反复确认几条从人员相对稀疏的货栈区边缘,通往几个不同方向的星槎紧急停泊点,以及几条标注在云骑内部地图上、已被半废弃的检修通道和大型下水管道的入口!
他是在规划、确认多条极其隐蔽且高效的逃脱路线!
如此精心准备,考虑周全,甚至预留了备用方案,其所图必然极大,绝非寻常的破坏或情报窃取所能解释。
彦卿心中凛然,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悄然蔓延。呼雷——这个属于步离人战首的禁忌名字瞬间在他脑海中炸响。他猛然想起不久前,在自己返回仙舟的接风宴后,景元将军私下与他饮茶时,曾用平淡却沉重的语气,提及过那段尘封的、属于云上五骁时代围剿呼雷的惨烈往事。
将军的描述言简意赅,但字里行间透出的血腥与残酷,至今让彦卿心头发冷:
「……呼雷,非寻常孽物。他是步离人的战首,深受丰饶赐福诅咒的长生种。其人身狼首,嗜血好战,绝非徒具蛮力。他麾下玄爪、蚀月等猎群狼卒,皆受其‘月狂’战意影响,凶暴无比,能在战场上通过共享‘嗜血’层数,越战越狂。当年一战,他操纵群狼,其利爪可撕裂星槎装甲,其嚎叫能激发麾下狼卒进入‘月狂’,令其速度力量暴涨,甚至能施加‘裂伤’、‘恐惧萦绕’等恶毒状态。镜流以身化剑,丹枫引动古海之潮,白珩燃尽智识……我等五人皆负重伤,才勉强将其神魂撕裂,大半封印于幽囚狱最深处……他被判永镇幽囚狱底七百年,水米未进,日日受无间剑树之刑,却依然不死……其残存的一缕凶念,便能侵蚀心智,令勇士化为只知杀戮的傀儡……彦卿,若遇其力,万不可有丝毫犹豫,当以雷霆之势,彻底诛绝!」
能让巅峰时期的云上五骁付出如此惨痛代价,那呼雷的可怕与残忍,远超寻常想象。其身为步离人战首的统御力、丰饶赐福赋予的顽强生命力以及操控“月狂”与狼群协同作战的能力,构成了一个极其危险的对手。如今,步离人竟在打这邪物主意的念头,让彦卿感到的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沉甸甸的、关乎无数生灵安危的紧迫感。
他强压下立刻出手擒拿的冲动,深知此刻打草惊蛇,只会让背后的主谋隐藏得更深。他通过加密玉兆,悄无声息地调动了附近区域所有可用的云骑暗哨与地衡司便衣,在外围布下了一张无形却严密的监控网,记录下所有与这名“狐人”有过接触或眼神交流的可疑目标。同时,他示意素裳继续耐心观察,用记忆烙印下对方确认的每一个关键节点、停留时间以及观察的重点方位。
这一观察,便是数个时辰。从日头西斜到夜幕彻底笼罩流云渡,港口灯塔的光芒刺破黑暗,那名步离人似乎终于完成了最终的路线确认,在与一名伪装成码头搬运工的同伙(其身份已被云骑暗哨锁定)进行了一次短暂到几乎无法察觉的眼神接触后,便如同水滴入海,各自混入熙攘的人流与货堆的阴影中,消失不见。
“他们……是在为呼雷的‘越狱’,准备接应路线!”彦卿不再犹豫,立刻通过最高权限的加密线路,直接联系了 景元将军 ,将自己的发现与那令人不安的推断急速禀报。
通讯另一端,景元将军安静地听完,并未显得十分意外,只是轻轻“哦?”了一声,语气依旧平稳如深潭,甚至带着一丝早已了然的意味。
“果然……他们的目标是呼雷。想在演武仪典前夕,各方目光汇聚,罗浮内部防卫力量有所调整之时,趁乱将其引出,搅动风云么?”将军的声音透过玉兆传来,带着一种运筹帷幄、洞悉先机的从容,“彦卿,你做得很好,沉得住气,观察入微,推断也合情合理,没有因一时冲动而打草惊蛇。这份定力,长进不少。”
他话锋一转,下达了新的指令,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不过,此事你无需过于担忧,更不必因此乱了方寸。幽囚狱那边,本将军已提前做了‘安排’。他们想接应,便让他们来接应。只是这‘客人’请来了,想再轻轻松松地走,可就由不得他们了。”
彦卿瞬间明悟,心头一块大石落地。将军果然早已洞察先机,甚至可能比自己更早获悉了相关情报!这分明是 将计就计,布下口袋阵 ,等着步离人自投罗网,不仅要粉碎其阴谋,更要借此机会重创甚至擒获其精锐!
“你的任务是,”景元继续道,指令清晰明确,“立刻前往 幽囚狱外围第三警戒区 ,与在那里秘密布防的 青镞 汇合。她已领我密令,全权负责外围区域的策应、监控与最终的收网行动。你去,助她一臂之力,务必确保,不让任何一只‘老鼠’,从你们负责的方向溜走。必要时……可动用‘那个’。”
“彦卿领命!”少年精神陡然一振,心中因将军的深谋远虑而彻底安定,更因能参与此等关乎罗浮安危的关键行动而热血奔涌。将军口中的“那个”,自然是指他体内那危险而强大的力量。
然而,就在彦卿准备结束通讯时,景元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那份惯常的慵懒褪去,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独属于长辈的凝重:“彦卿。”
“将军?”彦卿驻足。
“此行凶险,远非流云渡可比。呼雷之力,诡异莫测,其‘月狂’战意能激发狼卒凶性,其本身更是受丰饶赐福的不死怪物。步离人既然敢动手,必有倚仗。你……务必小心。”景元的叮嘱很简短,却重若千钧,“记住,你的安危,同样重要。罗浮的未来,需要你这样的栋梁。”
就在这时,一个爽朗甚至带着几分亢奋的女声强行插入了加密频道,是 飞霄将军:“嘿!景元你个老小子,少在那儿婆婆妈妈吓唬孩子!有本将军在,那劳什子呼雷,除非从本将军的尸体上踏过去,否则就别想在罗浮造次!彦卿小子,放心去干!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呢!”
飞霄将军的豪言壮语冲淡了些许凝重的气氛,但彦卿心中却因两位将军话语中隐含的“牺牲”与“托付”之意而泛起波澜。他沉默一瞬,忍不住问出了心底的疑虑:“将军,为了引出幕后黑手,放任甚至‘配合’他们接应呼雷……此举是否太过冒险?呼雷凶残,若控制稍有差池,恐会凭借其‘月狂’之力与步离狼卒,造成……不小的伤亡。这代价,是否值得?”
通讯那头沉默了片刻,随即,景元的声音传来,不再有任何温和,只剩下属于神策将军的、冰冷却无比清晰的决断:
“彦卿,呼雷事小,其背后的谋算,以及借此机会要揪出的、潜藏在更深处的阴影,才是关键。仙舟面临的,从来不止是丰饶孽物或步离蛮族。有些博弈,在星神层面,关乎宇宙存亡的走向。牺牲在所难免,若因一时妇人之仁,纵虎归山,或错失斩断更大阴谋的良机,那才是真正的万劫不复。”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与背负一切的沉重:
“这些必要的牺牲,这些人命……本将军背了。”
这句话,如同惊雷,在彦卿耳边炸响。他仿佛看到了将军独自立于神策府高处,眺望星海,将所有算计、所有牺牲、所有骂名都一肩扛起的孤高身影。
“……彦卿明白了。”少年深吸一口气,所有杂念尽去,眼中只剩下纯粹的坚定与执行任务的决然。
结束通讯,彦卿看向身旁因听到将军们对话而震撼不已的弟子:“素裳,流云渡的实战课提前结业。现在,随我去执行真正的任务,直面真正的威胁。”
“是!师父!”素裳用力握紧了手中的训练剑,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但眼中没有丝毫畏惧,只有被使命点燃的坚定火焰。
师徒二人不再隐匿行踪,身形骤然加速,化作两道撕裂夜色的疾电,冲破流云渡喧嚣的灯火与弥漫的水汽,直扑罗浮守卫最森严、此刻却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口般暗藏无限杀机的——幽囚狱!
风暴,已在深渊之口酝酿,只待那一刻,轰然爆发。而这一次,猎人与猎物的角色,早已在棋手的布局中,悄然互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