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寒意沁骨,失血带来的虚弱与连日的身心俱疲,如同潮水般最终冲垮了沈知意强撑的意志。
在她视线彻底被黑暗吞噬,身体软软向前倾倒的瞬间,一个身影闪现过来,带着熟悉的清苦草药气息,及时稳当地接住了她。
沈知意感觉自己并未摔倒在冰冷坚硬的山石上,而是落入了一个坚实而微凉的怀抱中。
乌执低头,看着怀中人儿毫无血色的脸,紧闭的眼睫如同折翼的蝶,在眼底投下淡淡的青影。
他静立了片刻,山林间只闻风声掠过枯枝的呜咽。
昏迷中,沈知意似乎感觉到有微凉的指尖,极其轻柔地拨开了她被冷汗濡湿,黏在额前的碎发,一个低沉叹息般的称谓,若有似无地拂过她的耳畔:
“姐姐……”
紧接着,一个温热又柔软的触感,如同蝴蝶停留,又似朝露滴落,轻轻印在了她的额心。
………
外寨,沈荆留下的那座吊脚楼虽然简陋,但比起前几日的露宿山林,已是天堂。
太子李景恒难得地睡了一个无人打扰的好觉。清晨醒来,推开窗,带着草木清香的湿润空气涌入,令人心旷神怡。
他伸了个懒腰,心情颇佳。
“这苗疆之地,别的不说,空气倒是顶好的。”他对着早已守在一旁的萧破说道,“走,陪本宫出去逛逛,领略一下这苗疆边寨的晨间风光。”
主仆二人信步走在寨中的小路上。
外界的紧张和山上的肃杀不同,外寨的清晨充满了烟火气息。
一些早起的寨民已经开始忙碌,妇人们在溪边浣衣,孩童们追逐打闹,偶尔有猎户背着猎物归来,看到他们这两个衣着明显不同的外人,虽投来好奇的目光,但并无太多敌意。
路过一个集市模样的地方,虽不繁华,却也摆着些当地的特产,李景恒的目光被一个摊位上红艳艳的果子吸引了过去。
那果子用竹签串着,外面裹着一层晶莹的糖壳,与京城的糖葫芦有几分相似,但仔细看去,每串糖葫芦的顶端,还都用细小的银链缀着一枚雕刻着简易蝴蝶,又或是花草纹样的苗银小饰物,在晨光下闪闪发光,煞是可爱。
李景恒脚步一顿,眼前立刻浮现出苏婉清那张娇俏的脸庞,若是她在此,见到这般新奇又漂亮的零嘴儿,定会欢喜得眼睛发亮。
“萧破,”他唇角不自觉地扬起,吩咐道,“去,买两串那个……嗯,带银饰的糖葫芦。”
他想着,带回去给婉清,她定然开心。
“是。”萧破领命,大步走向那个摊位。摊主是个面容和善的苗族老妪,见有客来,露出缺了门牙的笑容。
排队的人不多,但摊主制作精细,需要稍等片刻。
李景恒闲来无事,便站在一旁等待,目光随意打量着周遭。
他看到摊位旁排着几个等待购买的寨民,队伍末尾是个穿着邋遢、眼神有些飘忽的中年汉子。
李景恒本着体察“民情”(外加一点无聊)的心态,凑近了些,用他自认为亲和(实则带着天然贵气)的语气搭话:
“这位大叔,请问这附近,可有什么有趣的地方,或是什么特色风光值得一看?”
那中年汉子闻声转过头,看到眼前青年的瞬间,眼睛明显亮了一下。
李景恒今日穿着虽比在京城时简朴许多,但面料和做工依旧难掩华贵,加之他容貌俊美,肤色白皙,带着中原人特有的精致与贵气,一双桃花眼更是顾盼生辉。与周围皮肤黝黑的寨民相比,宛如鹤立鸡群,自带一种中原贵族特有的风流气度。
那汉子上下打量了他几眼,脸上堆起一个油腻而猥琐的笑容,露出一口黄牙,声音带着令人不适的黏腻:
“哟~好俊俏的小郎君呐!中原来的吧?要说好玩的地方嘛,”
他凑近一步,挤眉弄眼,带着一股劣质酒气,“嘿嘿,哥哥我家里就最好玩~跟哥哥回家,保证让你……舒舒服服,快活似神仙……”
说着,那只脏兮兮的手竟然就朝着李景恒白皙光滑的脸颊摸了过来!
李景恒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眼底的温度骤降为零!他长这么大,贵为东宫太子,何曾受过这等侮辱?!
还是在这么个穷乡僻壤,被一个腌臜泼皮调戏?!
“放肆!”
一声冷斥,如同冰裂!
不等那脏手碰到自己,李景恒已然出手!他虽不以武力见长,但身为皇子,基本的防身功夫还是有的,何况是盛怒之下!
只见他身形微侧,避开那只脏手,右手疾如闪电般探出,精准地扣住了那汉子的手腕,顺势一拧!
“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伴随着汉子杀猪般的惨叫!
“啊——我的胳膊!”
李景恒却并未罢手,左腿迅捷抬起,一记狠辣的膝撞,重重顶在汉子的腹部!
“呕……”
汉子疼得眼冒金星,胆汁都差点吐出来,整个人如同虾米般蜷缩下去。
“哎呦!打人啦!外乡人打人啦!”
李景恒嫌恶地松开手,仿佛碰了什么脏东西,掏出随身携带的丝帕用力擦了擦手指,随即扔在地上。
但这还没完!
他胸中恶气难消,紧接着一脚狠狠踹在对方的肥肚腩上,将那人踹得倒退好几步,踉跄着摔倒在地,疼得满地打滚,嗷嗷直叫。
“狗东西!瞎了你的狗眼!敢吃本殿……本公子的豆腐?我看你是活腻歪了!”李景恒气得脸色发青,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仿佛碰了什么脏东西。
就在这时,萧破拿着两串精心包好的糖葫芦回来了。看到眼前情景,他脸色一沉,周身杀气瞬间迸发,糖葫芦往怀里一揣,一步踏前,蒲扇般的大手就要朝着那汉子的天灵盖拍下!
这一掌若是拍实了,必然脑浆迸裂!
“住手!”李景恒却喝止了他,一边继续追打着那嗷嗷叫的大叔,一边气喘吁吁却又带着几分莫名的兴奋对萧破道,“这种下三滥的货色,交给本公子亲自料理就行了!活动活动筋骨!等你出手,他还有命在?等遇到本公子打不过的,再交给你!”
萧破看着自家殿下虽然招式毫无章法却拳拳到肉,明显在泄愤的模样,又看了看手里那两串精致可爱的糖葫芦,似乎是与眼前暴力的场面格格不入。
“公子,此人……”
他又看了看地上那明显只有三脚猫功夫、此刻只剩半条命的汉子,看了看自家殿下那副“本宫还没打过瘾”的表情,脸上肌肉抽动了一下,默默把“此人根本毫无威胁”的话咽了回去,最终化为一声无声的叹息,然后收回了手,重新将糖葫芦拿好,沉声应道:“……是,公子。”
萧破只好尽职地守在旁边,防止有人干扰太子的“雅兴”,顺便……防止殿下不小心把自己给闪着了。
李景恒将那大叔揍得鼻青脸肿,瘫在地上哼哼唧唧,这才觉得胸中那口恶气出了大半。
他整理了一下略微凌乱的衣袍,对萧破吩咐道:“去,问问这附近的县衙在哪儿。把这个畜牲给我拖过去!”
太子语气森然,
“光天化日,就敢如此调戏……良家妇男!可见平日是何等嚣张跋扈,不知祸害过多少无辜之人!今日栽在本公子手里,算你祖宗积德,让你早点遭报应!告诉县衙的人,给本公子好好查,从严惩处!若让本公子知道他们敢徇私枉法,哼!”
他眼神一厉,最后那一声冷哼,未尽之言充满了威胁。
“是,公子!”
萧破领命,像拎小鸡一样,将那奄奄一息的汉子提了起来,向旁边被这场面吓得目瞪口呆的寨民询问县衙方向。
李景恒则拍了拍手,仿佛掸去不存在的灰尘,这才从萧破手中接过那两串糖葫芦,仔细看了看,确认没有在刚才的“运动”中损坏,满意地点点头,仿佛刚才那个暴力狂徒不是他本人一般。
“回吧。”
他心情似乎并未受到太大影响,反而因为为民除害而更舒畅了几分。掂了掂手中的糖葫芦,想象着苏婉清收到时的惊喜表情,悠然自得地朝着吊脚楼走去。
而在他身后,萧破提着那不断求饶的大叔,面无表情地走向县衙,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殿下这心情阴晴不定的毛病,看来是改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