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意彻底怔住了,心脏仿佛骤停。京城……梁家……竟然找到了这里?沈荆勾结的外援,竟然是梁家!
“仕初……哥哥?”她下意识地喃喃出声,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梁仕初却连一个眼神都未曾多给她,只是淡漠地扫过一眼,便迈着优雅从容的步子,踏着一名士兵恭敬俯下的脊背,如同踏过无关紧要的尘埃,径直走向倒在地上的卓瑶。
他华贵的衣摆拖曳在泥泞的地面上,沾染了污渍,却毫不在意。他在卓瑶身前蹲下,脸上甚至漾起一抹温和的、如同春风拂面般的微笑,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看起来纯净而无害。他轻声开口,语气温柔得像是在询问一件趣事:
“告诉我,小姑娘,你们这寨子里,除了那棵会吃人的怪树,还有什么……更特别、更有价值的宝贝?”
卓瑶死死咬住下唇,因箭上的麻药而浑身麻痹,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只能用充满恨意的眼神死死瞪着眼前这个笑得人畜无害的俊美男子。
梁仕初也不逼迫,仿佛只是随口一问。他优雅地朝后招了招手,一名腰间佩刀、面色冷峻的士兵立刻提着一个特制的木箱上前。
“神树的挖掘工作已准备完毕。”梁仕初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冷,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命令口吻,“这片区域尚未仔细勘探。你,还有你们几个,拿着储存箱,去收集一切可能具有特殊价值的样本——包括但不限于任何奇异的植物、昆虫,或是带有神秘力量的物件。动作要快。”
吩咐完毕,他才终于将目光转向一旁被士兵扶起、摇摇欲坠的沈知意。
“知意,”他开口,语气里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责备,“你这次,实在太任性了。”
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她几乎站不稳,但心中的疑团让她强撑着,望向那个她熟悉又陌生的锦衣公子。
“梁仕初!”她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豁出去的质问,“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是如何找到这深山苗寨的?还有沈荆……你是什么时候跟他勾结在一起的?”
她想起沈荆说过她“身份特殊”,原来这特殊,指的便是她与梁家的婚约,让她成了梁仕初可以名正言顺介入此地的借口。她垂下眼睫,沉默得像一尊失去生气的瓷偶。
梁仕初微微颔首,那名捧着特制木箱的冷面士兵便退至一旁。他并未立刻回答沈知意的问题,而是将目光投向巫滕寨深处,那棵隐约可见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巨大神树。
“如何找到这里……这世间,只要梁家想知,便没有真正的秘密。更何况,”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目光掠过远处隐约可见的寨子轮廓,“一位心系侄女安危的‘叔公’,主动为我们指明了方向,并扫清了些许……小小的障碍。我们,不过是顺应了他的‘请求’,前来接你回京罢了。沈荆是个聪明人,他需要借助朝廷的力量,而朝廷,也对这片土地上‘不同寻常’的事物……颇感兴趣。至于合作,在他痛失‘爱子’,决心报复之时,便已开始。”
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谈论一桩无关紧要的交易。
沈知意心底寒意更甚。沈文渊的死,果然是他野心的祭品。
“样本采集,范围扩大。”梁仕初的声音冷了几分,对周围的士兵下令,“重点,是那棵树。陛下对能在南疆瘴疠之地存活,甚至被奉为神明的古树,很感兴趣。小心行事,连根须周围的土壤,也一并取走,务必保证其存活。”
“不!你们不能动神树!”卓瑶尽管身体麻痹,听到此话仍目眦欲裂,用尽力气嘶喊,声音却微弱如蚊蚋。那是寨子的根基,是维系着某种脆弱平衡的核心!
士兵们显然训练有素,且早有准备,他们拿出特制的工具,迅速而高效地向神树所在的方向推进。沈知意仿佛能听到远处传来的、寨民们绝望而愤怒的呼喊,与金属工具挖掘土壤的冰冷声响交织在一起。
梁仕初终于将目光重新落在沈知意苍白狼狈的脸上,他伸出手,似乎想拂去她发间的草屑,动作优雅依旧,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强势。“知意,玩闹该结束了。你失踪这些时日,沈伯父忧心至极,陛下亦颇为关切。随我回京。”
他的触碰让沈知意猛地一颤,下意识地避开了。玩闹?她经历的这一切,生死挣扎,爱恨纠葛,在他眼中竟只是一场任性的玩闹?
“至于这寨子……”梁仕初收回手,并不在意她的闪躲,语气带着一种施舍般的平静,“卓长老深明大义,已代表寨子与朝廷达成协议。朝廷会带走神树,以供皇家园林研究观赏。作为补偿,亦是为彰显天朝恩德,朝廷承诺,每年冬季,会拨付粮和食布匹,他们无需再供奉山神,也能确保巫滕寨中人有足够的食物过冬。”
用一棵树,换全寨温饱。
沈知意愣住了。她看向倒在地上的卓瑶,少女眼中是滔天的恨意,却也夹杂着一丝复杂的、近乎绝望的认命。失去了乌执的力量庇护,又被沈荆下毒削弱,面对装备精良的朝廷兵马,巫滕寨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卓长老的选择,或许是绝望中唯一能为寨民争取到活路的办法。用信仰和神秘,换取最实际的生存。
可这代价,是挖走了寨子的“根”。
士兵们效率极高,很快,那棵巨大的、盘根错节的神树被小心翼翼地,连同巨大的根瘤和大量原土一起,用特制的木架和湿润的草席包裹,由数十名士兵合力,艰难地开始向外运输。它离开了滋养它无数岁月的土地,如同一个被强行剥离躯体的灵魂,踏上了前往冰冷京城的未知旅途。
梁仕初不再多言,转身登上了马车。
沈知意被人搀扶着,最后看了一眼这片山林。风声中似乎夹杂着神树被移动时发出的、无声的哀鸣,以及这片土地深深的叹息。卓瑶依旧死死地盯着她,那目光,如同烙印。
她即将逃离那个囚禁她的竹楼,逃离了那个深坑,甚至即将逃离这片大山。
沈知意闭上了眼,仿佛能看到京城繁华的御花园中,那棵来自苗疆深山的异树,在奇花异草中孤独伫立,它的根系再也触碰不到南疆湿润的、充满蛊虫与传说的土壤。而遥远的巫滕寨,每年冬天会收到赖以生存的粮食,却也永远失去了某种支撑他们精神世界的神秘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