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弦那句轻飘飘的“您应该对苏晚先生说”,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刺穿了顾沉屿最后一道心理防线。他所有急切的辩解和忏悔,都在那片漠然的冰原上撞得粉碎。
月光如水,将沈弦沉默的侧影勾勒得愈发清冷孤绝。顾沉屿端着那碗已然微凉的粥,僵在原地,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和绝望将他牢牢钉住。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语言的苍白无力。无论他说什么,都无法融化那颗被他亲手冰封的心。
往后的日子,变成了一场无声的酷刑。
沈弦的身体在顶级医疗资源的堆砌下,缓慢而稳定地恢复着。他可以下床走动了,可以在阳光好的午后,由看护陪着在花园里短时间散步。但他依旧沉默得可怕,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精致人偶。
顾沉屿撤走了所有明面上的监视,给了他最大限度的“自由”,甚至试探性地提出,如果他觉得闷,可以安排司机送他去任何他想去的地方。
沈弦听了,只是抬起眼,用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看了他片刻,然后轻轻摇头:“不用了,这里很好。”
他接受了这座牢笼,不是因为顺从,而是因为……彻底的无所谓。对他而言,囚笼之内与之外,已无区别。这种认知,让顾沉屿感到一种比被拒绝更深的刺痛。
他开始变得小心翼翼,甚至有些神经质。他会因为花园里一阵稍大的风而紧张地让人给沈弦加衣,会因为沈弦比平时多睡了半小时而惴惴不安地守在门外。他笨拙地学习着如何照顾人,亲自下厨熬煮养胃的汤羹,尽管味道总是差强人意,但他还是会固执地端到沈弦面前,带着一种近乎讨好的期盼。
沈弦从不拒绝,也从不评价。他会安静地喝完,然后轻声道谢,礼貌而疏离,仿佛在完成一项既定程序。
这种看似“平和”的日常,对顾沉屿而言,却是最残忍的凌迟。他宁愿沈弦恨他,怨他,至少那代表还有情绪,代表他还在乎。可现在这样,仿佛他所有的努力,都只是在对着一个没有回声的空谷呐喊。
一天下午,沈弦坐在花园的白色长椅上晒太阳,膝上盖着薄毯,闭着眼,似乎睡着了。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长睫像蝶翼般安静栖息。
顾沉屿处理完工作,远远看到这一幕,心跳漏了一拍。他放轻脚步走过去,生怕惊扰了这片难得的宁静。他在长椅另一端坐下,不敢靠得太近,只是静静地看着。
微风拂过,一片小小的、白色的花瓣从枝头飘落,晃晃悠悠,最终落在了沈弦摊开放在毯子的手心里。
那一刻,顾沉屿屏住了呼吸。他看着那片脆弱的花瓣躺在沈弦同样苍白的掌心里,阳光为它们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美得惊心动魄,却也……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
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似乎也有人说过,沈弦就像一只蝴蝶,美丽,却难以捕捉。而他,用最粗暴的方式,折断了这只蝴蝶的翅膀,将它禁锢在方寸之间,眼睁睁看着它的生命力一点点流逝。
一种尖锐的疼痛猝不及防地刺穿心脏。他几乎能想象到,当这只“蝴蝶”最终力竭,从他掌心跌落、消散的那一刻,自己将会是何等的万劫不复。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去触碰,想要确认那份真实的存在。指尖却在即将碰到沈弦手背的瞬间,猛地顿住。
他不敢。
他怕这轻微的触碰,会惊飞掌心里那片看似安睡的花瓣,会打破这短暂脆弱的平静,会……让沈弦露出更加抗拒和厌恶的神情。
他的手就那样悬在半空,微微颤抖着,最终,无力地垂下。
他只能看着。像个最虔诚的信徒,也是最卑微的囚徒,守护着一尊永远不会回应他的神像。
阳光温暖,他却只觉得浑身冰冷。掌心的蝴蝶尚未飞走,他却已经提前感受到了失去的空洞与绝望。
悔恨,如同藤蔓,将他越缠越紧,几乎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