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餐厅巨大的落地窗,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顾沉屿坐在长餐桌的主位,面前摆着金融时报和一杯黑咖啡。他习惯于在早餐时间处理全球市场的动态,这是多年雷打不动的习惯。
餐厅里安静得只有报纸翻动的轻微声响,以及佣人布菜时小心翼翼的脚步。这种绝对的掌控感和秩序感,是他熟悉且需要的。
然而,今天这份宁静被打破了。
餐厅门口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不疾不徐。顾沉屿没有抬头,眉头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这个时间点,除了他,不该有人出现在主餐厅。
沈弦穿着一件浅灰色的羊绒衫,身影清瘦,步伐平稳地走了进来。他没有看主位上的顾沉屿,而是径直走到长桌的另一端,拉开椅子,坐了下来。这个位置,距离顾沉屿最远,却也仍在同一张餐桌上。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布菜的佣人明显愣住了,手足无措地看向林伯。林伯脸上也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恢复镇定,示意佣人照常服务。
顾沉屿终于从报纸上抬起眼,冰冷的视线穿过长长的餐桌,落在沈弦身上。他放下报纸,端起咖啡杯,语气听不出情绪:“谁允许你来这里用餐?”
沈弦正接过佣人递上的温牛奶,闻言,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他轻轻啜了一口牛奶,才抬眼迎上顾沉屿的目光,眼神平静无波:“协议里规定了用餐地点吗?顾先生。”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餐桌另一端。没有挑衅,没有畏惧,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那份冰冷的契约,只规定了“顾太太”的义务和一年期限,确实没有细化到必须在哪个房间吃饭。
顾沉屿握着咖啡杯的手指微微收紧。他看着沈弦。几天不见,他的气色似乎好了一些,虽然依旧苍白,但那种萦绕不散的绝望死气淡去了不少。他就那样安静地坐在那里,小口吃着煎蛋和全麦面包,姿态优雅自然,仿佛本就该在此处。
这种理所当然的态度,比任何刻意的反抗都更让顾沉屿恼火。他习惯于沈弦的躲避和怯懦,习惯于将他视作一个需要时可以摆出来、不需要时便弃之角落的物件。可现在,这个“物件”不仅擅自移动了位置,还试图侵入他固有的领地。
“看来医院确实让你长了不少胆子。”顾沉屿冷笑一声,语气里的嘲讽毫不掩饰,“还是觉得,用那种方式死过一次,就有了讨价还价的资本?”
这话极其刻薄,直指沈弦最不堪的伤疤。旁边的林伯和佣人都低下了头,大气不敢出。
沈弦切着面包的动作顿了顿,随即恢复如常。他放下刀叉,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目光再次投向顾沉屿,那双过于平静的眼睛里,竟缓缓漾开一丝极淡的、近乎悲悯的笑意。
“顾先生,”他缓缓开口,声音清晰而平稳,“如果死亡能换来讨价还价的资本,那这资本,代价未免太大了。我只是觉得,既然还要在这栋房子里住上一年,总该找个舒服点的地方吃饭。这里的阳光,比客房好很多。”
他顿了顿,在顾沉屿越来越冷的注视下,补充了最后一句,语气轻得像一声叹息:“毕竟,活着,总得尽量让自己好过一点,不是吗?”
说完,他不再看顾沉屿,重新拿起刀叉,继续他未完的早餐。阳光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投下一小片柔和的阴影,显得异常安静,甚至有些脆弱。可就是这份安静和脆弱,却像一道无形的壁垒,将顾沉屿所有冰冷的攻击都隔绝在外。
顾沉屿盯着他,胸口那股熟悉的郁气再次翻涌上来。他发现自己所有的重拳,都像是打在了棉花上,得不到任何预期的反应。愤怒?没有。哭泣?没有。甚至连一丝一毫的波动都没有。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和一种……让他无法理解的、仿佛看透了一切的淡然。
这比任何激烈的反抗都更令人烦躁。
他猛地站起身,椅子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巨大的动静让整个餐厅的佣人都抖了一下。
沈弦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依旧慢条斯理地吃着早餐。
顾沉屿脸色铁青,一言不发,转身大步离开了餐厅。他甚至没碰一下他惯常吃的早餐。那杯黑咖啡,在他离开后,渐渐失去了温度。
林伯看着顾沉屿怒气冲冲离开的背影,又看了看餐桌另一端安静用餐的沈弦,心中惊骇万分。这位沈先生……是真的不一样了。他不仅敢直面顾先生的怒火,甚至……似乎还能轻而易举地挑起怒火,然后全身而退。
沈弦吃完最后一口面包,用餐巾擦了擦手。他端起牛奶杯,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明媚的花园。阳光温暖地洒在他身上,驱散了一些病房里带出来的寒意。
【宿主,顾沉屿的负面情绪值刚才飙升了!您这样刺激他,会不会适得其反?】小九有些担心。
“不会。”沈弦在心中回应,目光悠远,“他需要习惯我的存在,习惯我不再按他的剧本行事。早餐只是开始。接下来,这栋房子的每一个角落,他都会逐渐发现‘沈弦’的痕迹。直到他避无可避,必须正视我的存在。”
温水煮青蛙,才是最致命的。他要的,从来不是一时的冲突,而是潜移默化地,彻底颠覆顾沉屿对他的固有认知。
这场早餐的博弈,看似是顾沉屿愤然离席,占了上风。但实际上,第一次,沈弦成功地、主动地,将自身的存在,嵌入了顾沉屿绝对私密的领域之中。
裂痕,已然扩大。而阳光,正从裂缝中照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