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溶洞内,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冷的实体,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只剩下地质员张文或者说,是他残留的意识聚合体那如同实质般弥漫在空间里的痛苦与绝望。那一声声直接响彻在脑海中的“杀了我”,带着血淋淋的哀求,重若千钧,狠狠压在每个听闻者的灵魂上。
陈锋的手指紧紧扣在扳机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不是刽子手,他是一名战士,一名以守护为天职的军人,他习惯于消灭威胁,保护生命。但此刻,终结这个被禁锢、折磨了七十年的痛苦灵魂,似乎成了一种残酷的、另类的“守护”,一种对生命尊严的最后挽回。然而,他手中的武器,是设计用来对付实体或高能量异常体的,对这种与诡异水脉深度融合、介于虚实之间的存在,能否起到“彻底终结”的作用,他毫无把握。更重要的是,这是他们遇到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能够进行相对清晰沟通的“信息源”,一个可能掌握着“容器”核心秘密的钥匙。
“张文!”秦思源强忍着那股直接冲击意识带来的恶心感和精神刺痛,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试图与那即将消散的意识进行更深入的交流,“坚持住!告诉我们,你说的‘碎片’到底是什么?‘容器’要如何完成?我们具体该怎么做才能阻止它?”
然而,张文的意识似乎已经燃烧到了最后的尽头。他体内那幽蓝的光芒如同短路般剧烈地、无序地闪烁起来,频率快得让人心悸。他那由能量和执念勉强维持的“身体”开始像信号不良的全息投影般剧烈地扭曲、抖动,边缘处不断剥离出细碎的光点,形象变得模糊不清。那股相对清晰的求救和自我意念,迅速被更庞大、更原始的混乱噪音所淹没、吞噬。
‘光……蓝色的光……它在唱歌……好美的……死亡之歌……’
‘不要听……捂住耳朵……不……是意识……不能听……’
‘队长……老李……他们都变了……眼睛……蓝色的眼睛……’
‘水……好冷……妈妈……我想回家……带我回家……’
他的“话语”变得更加破碎、颠三倒四,充满了幻觉、恐惧和孩童般的无助,仿佛意识彻底崩坏,又回到了七十年前那个灾难降临、同伴疯狂、自身被冰冷黑暗吞噬的绝望瞬间。他的“身体”加速融化,化作更多缕幽蓝色的、带着痛苦波纹的光雾,如同被无形丝线拉扯,身不由己地向着中央那口泛着不祥磷光的水潭飘去,眼看就要被重新吸纳、归入那片永恒的混沌与痛苦之中。
“他在消散!能量结构正在崩溃!”秦思源看着探测器上急剧衰减的信号,急声喊道,声音中带着一丝绝望。她知道,一旦张文被重新吸回水潭,他们可能就永远失去了这条关键的线索。
陈锋眼神一凛,知道不能再有丝毫犹豫!瞬间的权衡,身为指挥官的决断压倒了内心的沉重。他猛地调转枪口,并非对准那即将彻底消失的、代表着张文痛苦的残影,而是毅然决然地瞄准了那片如同活物般蠕动、散发着吸力的幽蓝色水潭!他扣动扳机——
“砰!”
沉闷而巨大的枪声在狭窄的溶洞内轰然炸响,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特制的霰弹呼啸而出,里面填充的、经过祝福仪式处理的圣盐和高效能量干扰粉末,如同暴雨般倾泻入漆黑的潭水之中!
嗤——!
潭水表面仿佛被投入烧红烙铁的油脂,猛地炸开一团剧烈翻滚的浑浊浪花!水面上那层幽蓝色的磷光像是接触不良的电灯,瞬间剧烈闪烁,然后黯淡了足足大半,仿佛这攻击确实干扰到了其核心的能量运作!
那正在被水潭强行吸走的、属于张文的光雾,如同被切断了牵引线,猛地一滞,飘散的速度明显减缓!
机会!
陈峰没有丝毫停顿,如同猎豹般一个箭步冲上前!他不是去攻击,也不是去哀悼,他的目标明确——他迅速从战术背心的特定卡槽中取出一个约莫手掌大小、通体由哑光黑色绝缘材料制成、表面铭刻着细微导能纹路的特制收容瓶。这是组织配备给处理异常小队的高级装备,专门用于暂时封存不稳定的能量样本或精神残留物。他不知道这玩意儿对张文这种状态有没有用,但他必须尝试!保住这个关键的“证人”和信息源,可能关乎整个任务的成败,甚至外界的安危!
然而,就在收容瓶那特殊的、能够吸引并暂时束缚能量体的瓶口,即将触碰到那几缕最为凝聚、似乎还残存着些许张文主体意识的光雾时——
异变再生!
“咕嘟咕嘟——咕嘟咕嘟——!”
整个水潭如同被彻底激怒的洪荒巨兽,猛然发出了剧烈沸腾的咆哮!不再是之前细密的气泡,而是如同开锅般,大股大股漆黑如墨、夹杂着幽蓝光丝的潭水从底部翻涌而上,炸开一个个令人不安的水泡!一股远比之前更加冰冷、更加庞大、带着规则层面压制力的恐怖吸力,如同无形巨手,骤然从潭水中心爆发出来!
这股力量不仅针对那些飘散的光雾,更是直接作用在陈峰和秦思源的身上!
“陈队!小心!”秦思源只感到脚下一滑,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拖拽着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水潭滑去!她脸色煞白,几乎是凭借本能,将挂在胸前的反相情感波发生器功率瞬间推到极限,对准那沸腾的水潭中心!
嗡——!
一股强烈的、带着秩序意味的无形波动以发生器为中心扩散开来,与潭水那混乱冰冷的吸力狠狠碰撞在一起,空气中甚至爆发出肉眼可见的、细微的蓝色电火花和滋滋的刺耳异响!两股力量的对抗暂时形成了一种脆弱的平衡,勉强抵挡住了那恐怖的拖拽力,但秦思源能感觉到发生器正在飞速过载发热,坚持不了多久!
陈锋也感到脚步虚浮,但他咬紧牙关,顶着那强大的吸力和刺骨的冰寒,手臂青筋暴起,死死抓住收容瓶,瓶口终于成功触碰到了最后一缕、也是最为凝实、带着强烈“张文”印记的幽蓝光雾!
那光雾仿佛感应到了这最后的、脱离苦海的希望,如同飞蛾扑火般,微弱地、却又义无反顾地流入瓶中。陈锋立刻用拇指弹开瓶盖上的机械锁,“咔哒”一声将其严密盖上,同时按下侧面的主动密封和能量稳定按钮!
几乎就在瓶子密封完成的同一瞬间,张文剩余的大部分、已经变得稀薄涣散的光雾,如同失去了最后的支撑,被那股强大的吸力彻底扯碎、拉长,化作一道道蓝色的细流,哀嚎着被拖入了水潭深处,消失在那片无尽的漆黑与幽蓝之中,再无痕迹。
沸腾的潭水并未立刻平复,但那股强大的吸力却骤然消失,仿佛完成了某种“清理”。然而,一股更加深沉、更加冰冷、带着被亵渎般愤怒的恶意,如同粘稠的石油,从水潭深处弥漫开来,充斥了整个溶洞空间,让温度都仿佛下降了好几度。
“快走!此地不宜久留!”陈锋低吼一声,将冰冷的收容瓶迅速塞入怀中内袋贴肉保存,一把拉起几乎虚脱的秦思源,毫不犹豫地转身,沿着来路向裂缝外全力撤退!
他们刚狼狈地挤出那道狭窄的裂缝,就听到身后溶洞深处,传来一声沉闷到极点的、仿佛来自地心深处的咆哮!那声音不似任何已知生物,充满了无尽的怨毒与愤怒,震得整个岩洞都在剧烈颤抖,头顶的碎石和晶簇簌簌落下!
不敢有丝毫停留,甚至来不及喘息,两人沿着曲折湿滑的矿道奋力狂奔。身后,那股被惊扰的、如同活物般的愤怒意识,仿佛化作了无形的触手,紧追不舍!矿道两侧岩壁上的幽蓝矿石以前所未有的频率和亮度疯狂闪烁,将通道映照得如同迪厅般光怪陆离;空气中那些低语和次声波,彻底变成了尖锐的、充满恶意的嘶鸣和诅咒,持续冲击着他们的精神防线!
直到他们连滚带爬、气喘吁吁地冲回调度室所在巷道附近,那股如芒在背的锁定感和恐怖的压迫感,才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但空气中依旧残留着令人不安的冰冷。
“怎么回事?你们遇到什么了?”一直守在门边警戒的王大力看到两人如此狼狈的模样——陈锋脸色铁青,秦思源几乎站立不稳,头发被汗水粘在额头上——立刻迎了上来,铜铃大的眼睛里充满了紧张和询问。
陈峰没有立刻回答,秦思源也是瘫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金属墙壁,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腔剧烈起伏,过了好一会儿,才断断续续地将他们在溶洞中的恐怖经历,尤其是与地质员张文残魂的遭遇、关键的“碎片”与“容器完成”信息,以及最后那惊心动魄的抢夺和逃亡,快速讲述了一遍。
“张文……碎片……容器完成……”王大力喃喃重复着这几个关键词,消化着这惊人的信息,黝黑的脸上充满了凝重。他想象着那个被融合在水脉中七十年的灵魂所承受的无尽痛苦,拳头不自觉地握紧。
张岩则更关心陈峰冒死带回来的那个收容瓶。他戴上特制的绝缘手套,小心翼翼地接过那个表面依旧覆盖着寒霜的瓶子,将其放置在便携式多功能监测仪器的扫描区内。屏幕上立刻显示出瓶内那缕光雾的实时状态——能量信号极其微弱且极不稳定,如同风中残烛,断断续续地散发着代表痛苦的、紊乱的波形,其强度还在持续衰减。
“他……他还保留着一丝极其微弱的意识碎片,主要是……强烈的痛苦执念和少量的信息残留。”张岩看着数据“但这种状态……太糟糕了。能量结构正在持续崩解,意识完整性几乎为零。我们……我们恐怕很难从他这里稳定地获取更多、更完整的信息了。它随时可能彻底消散。”
“虽然信息不全,付出了代价,但方向更明确了。”陈锋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沉稳,他开始总结,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位队员:
“第一,根据张文的提示,‘源点’可能并非一个单一完整的个体,而是由多个‘碎片’组成的。核心区那个让我们感到无比压力的‘井’,是主要的‘容器’或者主体,但它显然还在主动地收集其他的碎片,试图让自己变得‘完整’。”
“第二,我们追踪的这条水脉,不仅仅是被动承载情感能量的通道,它很可能本身就是一条‘碎片’的运输通道,甚至其源头,就可能蕴含着某块关键的‘碎片’的力量,是‘容器’渴望吞噬的目标之一。”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容器完成’这个信息,意味着我们时间不多了。一个不完整的‘容器’已经如此可怕,如果让它成功收集所有碎片,变得‘完整’,其力量会增长到什么程度?会造成何等灾难性的后果?我们无法想象,也绝不能让其发生。”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依旧沉睡的林晏身上,那目光沉重而坚定。
“我们必须尽快找到可靠的方法唤醒林晏,他是我们对抗‘容器’的关键。或者……同时做好最坏的打算,准备好在他无法苏醒的情况下,集结我们所有的力量,制定周密的计划,强行再次深入核心区,直面那个‘容器’,并想办法摧毁其碎片收集机制,阻止其‘完成’。”
抉择的重量,如同无形的山峦,再次压在了每个人的肩头。是倾尽所有去赌一个不确定的苏醒,还是冒着全军覆没的风险提前发动强攻?张文的出现和牺牲带来了宝贵的线索,但也带来了更紧迫、更巨大的危机感。每一步选择,都可能导向截然不同的结局。
而就在这沉重的寂静中,躺在绝缘垫上,仿佛与一切隔绝的林晏,他那一直静止的右手食指,在无人注意的阴影里,极其轻微地、几乎无法用肉眼察觉地,抽搐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