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七，雪霁。
阳光从云层缝隙洒下，在雪地上投出斑驳的光影。桃源城外东南方向三十里处，一支二十人的小队正在艰难行进。马蹄踏破积雪，留下深深浅浅的蹄印。
林枫走在队伍最前方，手里拿着一张泛黄的羊皮地图。地图边缘已经磨损，墨迹也模糊不清，但还能辨认出山脉、河流的轮廓，以及一个用朱砂标记的位置。
“主公，这图靠谱吗？”林栋跟在他身侧，脸上带着怀疑，“前朝的藏宝图……都过去七八十年了，就算真有东西，恐怕也早就被人挖了。”
这张图是三天前，一个老工匠在整理父亲遗物时发现的。老人的父亲曾在前朝工部当过差，临死前把这图交给儿子，说“乱世来时，或许能救命”。但老工匠不识字，看不懂图上的标注，直到书院开课后学了点字，才认出这是张“藏宝图”，连忙交给了陈远之。
陈远之又转给了林枫。
林枫起初也没太在意。乱世之中，各种藏宝图、秘藏传说多如牛毛，九成九是假的。但当他展开地图，脑海中那个庞大的数据库突然有了反应——
不是直接告诉他宝藏在哪，而是开始比对地形数据。
数据库里有这个区域完整的地理信息：山脉走向、河流变迁、地质结构……甚至包括几百年来的气候变化。当这些数据与地图上的标记对比时，系统标注出了一个高度吻合的区域。
更关键的是，数据库分析显示，那个区域的地下有一个“异常空间”——不是天然洞穴，而是有明显人工开凿痕迹的构造，规模还不小。
所以林枫决定来看看。
“不管有没有，总要确认一下。”林枫收起地图，望向远处连绵的山峦，“如果真有前朝留下的东西，对桃源会是很大的帮助。”
队伍继续前进。山路越来越陡，积雪也越来越厚。有些地方马匹上不去，只能牵着走。一个年轻士兵脚下一滑，差点滚下山坡，被旁边的同伴及时拉住。
“小心点！”林栋喝道，“这地方地势险峻，都打起精神来！”
又走了约莫一个时辰，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片山间谷地，三面环山，只有一条狭窄的通道进出。谷地中央有一片冻结的湖泊，湖畔长满了枯黄的芦苇。四周寂静无声，连鸟叫声都听不到。
“就是这里了。”林枫对照地图和脑海中的地形数据，“图上标记的位置，应该在……那座山壁后面。”
他指向北面最陡峭的那面山壁。岩壁几乎是垂直的，高约三十丈，表面覆盖着厚厚的冰层和积雪。
林栋皱眉：“主公，这山壁……怎么过去？难道要凿开？”
“不用。”林枫绕着山壁走了半圈，在岩壁与地面接壤处停下。这里积雪更厚，几乎到膝盖。他蹲下身，扒开积雪，露出了下面的岩石。
岩石表面长满了青苔，看上去和周围没什么不同。但林枫用手指敲了敲，声音有些空洞。
“这里有蹊跷。”他站起身，“把积雪清开。”
士兵们开始用铲子清理。积雪被一层层铲掉，露出了一个约一丈宽、半人高的凹陷。凹陷深处，隐约能看到一个被碎石堵住的洞口。
“果然是洞穴！”林栋眼睛一亮，“但被堵死了。”
“堵死的时间不长。”林枫仔细观察那些碎石，“你看，石块之间的苔藓生长程度不一致，最外面的几乎没长苔藓，说明是最近几年才堵上的。”
“最近几年？”林栋若有所思，“那就是……前朝覆灭后有人来过？”
“可能是前朝遗臣，也可能是别的什么人。”林枫退后几步，“把洞口清理出来，小心点，可能有机关。”
清理工作持续了一个时辰。当最后一堆碎石被移开时，一个黑漆漆的洞口完全显露出来。洞口约五尺高、三尺宽，边缘有人工开凿的痕迹，还残留着一些已经锈蚀的铁钎。
林栋点燃火把，正要往里走，被林枫拦住了。
“等等。”他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扔进洞里。
石头落地，发出沉闷的回声。没有机关触发的声音。
林枫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包，里面是特制的荧光粉——这是他在系统数据库里找到的配方，用几种矿石粉末混合而成，遇空气会发出微弱的绿光。他把荧光粉撒进洞口，绿色的光点飘散，照亮了洞口附近一小段距离。
“没有毒气，至少洞口没有。”林枫这才点头，“进去吧，我在前面。”
“主公，让末将先——”
“服从命令。”林枫的语气不容置疑。
他接过火把，弯下腰，第一个走进洞口。
洞内比想象中宽敞。走了约十步，通道开始向下倾斜，空间也逐渐变大。洞壁是人工开凿的，凿痕整齐，显然花了很大功夫。每隔一段距离，岩壁上还留着放置油灯的凹槽，只是灯早就没了。
越往里走，空气越潮湿，还能听到滴水的声音。火把的光芒在黑暗中摇曳，投出扭曲的影子。
走了约莫五十步，前方出现了一道石门。
石门高约一丈，宽六尺，表面刻满了密密麻麻的文字。不是汉字，而是一种奇特的符文——弯弯曲曲，像藤蔓又像水流。
“这是什么文字？”林栋凑近看，“从没见过。”
林枫也皱起眉头。数据库里有地球上几乎所有的文字体系，但眼前这种……并不在记录中。
他正要仔细研究，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段信息：
【检测到加密信息载体】
【正在匹配解码方案……】
【匹配成功：前朝皇室密文，基于道家符文改造，用于记录机密信息】
【开始解码……】
石门上那些弯曲的符文，在林枫眼中开始变化、重组，最终变成了他能理解的文字：
“龙兴三年，天下大乱，胡骑南下，社稷危殆。”
“朕自知天命已去，然不忍华夏典籍、先王重器毁于战火。”
“故集宫中藏书三千卷，内库金银五十万两，军械甲胄三千套，秘藏于此。”
“若后世有英雄能重振华夏，当以此资复国。”
“若华夏永沦……则宁可长埋地下，亦不令胡虏得之。”
落款是：“龙兴帝绝笔”。
龙兴帝，前朝末代皇帝的年号。史书记载，他在京城陷落前自焚殉国，没想到还留下了这样的安排。
“主公，门上写的什么？”林栋问。
林枫把内容翻译了一遍。
士兵们听了，都肃然起敬。
“龙兴帝……也算是个有骨气的皇帝。”林栋叹息，“可惜大势已去，留这些又有什么用？”
“现在有用了。”林枫伸手抚摸石门，“开门吧。”
石门没有把手，没有锁孔，只是在中央有一个凹进去的圆形图案，图案由九个小圆组成，排列成某种特定的阵型。
“这怎么开？”一个士兵试着推了推，石门纹丝不动。
林枫盯着那个图案。九个小圆……九宫格？
他试着用手指按了按其中一个圆，没反应。又按另一个，还是没反应。
“可能需要特定的顺序。”林枫退后一步，仔细观察。图案本身没什么特别，但石门两侧的墙壁上，各刻着一行小字。
左边是：“天地定位，山泽通气。”
右边是：“雷风相薄，水火不相射。”
这是《易经》里的话，描述八卦的相互关系。
八卦……九宫……
林枫在脑海中调出相关资料。八卦对应八个方位，加上中宫就是九宫。而石门上九个圆圈的排列，正好对应九宫格的位置。
那么开门的顺序，应该就是按照八卦相生的顺序？
他试着按“乾（天）、坤（地）、震（雷）、巽（风）、坎（水）、离（火）、艮（山）、兑（泽）、中宫”的顺序依次按下。
按到最后一个时，石门内部传来“咔嚓”一声轻响。
但门没开。
顺序错了？
林枫皱眉。他又试了几种可能：八卦相克的顺序，先天八卦的顺序，后天八卦的顺序……
都不对。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洞内的空气越来越闷。火把的光芒也开始摇曳，燃料快耗尽了。
“主公，要不……我们先回去，多带些人，直接把门砸开？”林栋提议。
“不行。”林枫摇头，“龙兴帝既然精心设计了机关，强行破门可能会触发自毁装置。”
他重新回到石门前，盯着那两行字。
“天地定位，山泽通气。雷风相薄，水火不相射。”
这句话描述的是八卦两两相对的关系：天对地，山对泽，雷对风，水对火。
而九宫格中，相对的宫位是……
林枫眼睛一亮。
他再次伸出手，这次不是按顺序，而是按照“相对”的关系，同时按下相对的两个圆：
天与地，山与泽，雷与风，水与火。
最后按下中宫。
“轰隆隆——”
石门缓缓向两侧滑开，发出沉重的摩擦声。尘土从门缝中簌簌落下，呛得人咳嗽。
门后，是一个巨大的洞穴。
火把的光芒照进去，只能照亮一小片区域。但就这一小片，已经足够震撼——
堆积如山的木箱，从地面一直垒到洞顶。箱子上都贴着封条，虽然已经泛黄破损，但还能认出“内库”“工部”“兵部”等字样。
洞穴中央，是几十排高大的书架，书架上密密麻麻摆满了书卷。虽然落满了灰尘，但保存得相当完好。
更远处，隐约能看到成排的兵器架，上面插着长矛、战刀；还有堆积如山的甲胄，铁片在黑暗中反射着幽光。
“我的天……”一个年轻士兵喃喃道，“这得有多少东西……”
林枫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他先走到最近的一个木箱前，撕开封条，打开箱盖。
金光。
满满一箱的金锭，每一锭都铸成元宝形，上面刻着“龙兴三年制”“足金五十两”的字样。火光下，金光几乎晃花人眼。
又打开一个箱子，是银锭。再开一个，是铜钱，串成贯，整整齐齐地码放着。
“五十万两……”林栋咽了口唾沫，“主公，光是这些金银，就够桃源用十年了！”
林枫点点头，但没有太激动。他走到书架前，随手抽出一卷书。
书是绢帛材质，保存得很好。翻开，是《齐民要术》的全本——农学经典，但后世流传的版本多有残缺，这里居然是完整的。
又抽一卷，是《伤寒杂病论》的原本，张仲景亲笔批注的版本，医家至宝。
再一卷，是《营造法式》，建筑学的集大成者，详细记录了各种建筑工艺。
整整三千卷，几乎囊括了前朝所有的科技、文化、艺术精华。有些书林枫在数据库里有记录，但更多的是孤本、善本，一旦损毁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这些书，比金银更珍贵。”林枫轻声说。
他走到兵器架前。随手拿起一柄长刀，拔出刀鞘。刀身依然锋利，寒光逼人。刀柄上刻着“神机营监制”的字样——前朝最精锐部队的装备。
甲胄是标准的明光铠，铁片用牛皮串联，胸口有护心镜。虽然放置了几十年，但保养得很好，只有些微锈迹。
“三千套……”林栋抚摸着铠甲，“足够武装一支精兵了。”
林枫环顾整个洞穴。金银、典籍、军械……这就是一个王朝最后的遗产，一个文明在覆灭前，为后来者保存下来的火种。
龙兴帝可能没想到，来开启这个秘藏的，不是他期待的“复国英雄”，而是一个想要走完全不同道路的人。
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些资源，现在可以用来做更有意义的事。
“清点数量，登记造册。”林枫下令，“小心搬运，特别是书卷，一本都不能损毁。”
“主公，全部搬回桃源吗？”林栋问。
“不。”林枫想了想，“金银和军械搬回去，书卷……暂时留在这里。”
“为什么？这些书不是很珍贵吗？”
“正因为珍贵，才不能轻易移动。”林枫说，“洞内干燥，适合保存。我们先抄录副本，原本留在这里妥善保管。等桃源建起专门的藏书楼，有足够的防潮防火措施，再考虑搬运。”
他顿了顿：“而且……这里的位置很隐蔽，适合作为紧急情况下的避难所和储备库。”
林栋恍然大悟：“主公深谋远虑。”
士兵们开始忙碌起来。一箱箱金银被搬出洞穴，装上带来的驮马。军械也分批搬运。书卷暂时不动，但林枫亲自做了清点，记录下每一排书架的内容。
就在搬运工作进行到一半时，洞穴深处突然传来一声惊呼。
“主公！这里还有东西！”
林枫闻声赶去。在洞穴最里面的角落，有一个用石板封住的暗格。刚才一个士兵不小心碰掉了石板，露出了下面的空间。
暗格不大，只有三尺见方。里面没有金银，只有一个紫檀木盒。
林枫小心翼翼取出木盒。盒子很沉，表面雕刻着日月星辰的图案，做工极其精美。盒盖上有锁，但锁已经锈死了。
“砸开？”林栋问。
“不用。”林枫找到锁的机关，轻轻一按——锁弹开了。
盒子里没有珠宝，只有三样东西：
一卷金黄色的丝绸诏书。
一块巴掌大的青铜令牌，上面刻着一条盘旋的龙。
还有一本薄薄的册子，封面写着《龙兴遗录》。
林枫先打开诏书。是龙兴帝的传位诏书，但不是传给他的儿子——他的儿子早在城破时就被杀了——而是传给“能光复华夏、拯民于水火之英雄”。
“持此诏者，可继大统。”诏书上盖着传国玉玺的印——那方传说中的玉玺，早已不知所踪，但印章是真的。
然后是青铜令牌。令牌背面刻着几行小字：“凭此令，可调动天下潜龙卫。”
潜龙卫，前朝的情报组织，据说在王朝覆灭后转入地下，一直在等待复国的机会。没想到真的有这个组织，而且还有调动令牌。
最后是那本《龙兴遗录》。
林枫翻开册子。里面不是官方文书，而是龙兴帝的个人日记，记录了他生命最后几年的心路历程：
“龙兴元年，朕登基时，天下已乱。北方旱灾，南方水患，流民百万，盗贼蜂起。”
“朕欲赈灾，国库空虚；欲平乱，军队腐化。满朝文武，不是贪官污吏，就是空谈书生。”
“龙兴二年，胡骑南下，连破三关。朕调兵抵御，将军临阵脱逃，十万大军一朝溃散。”
“朕始知，大夏之病，不在外敌，在内里。制度崩坏，人心离散，纵有雄兵百万，亦难挽回。”
“龙兴三年，京城被围。朕焚宫中藏书三千卷，痛彻心扉。然宁可毁于烈火，不令蛮夷得之。”
“今夜，秘藏之事已毕。明日，朕当赴死。”
“后世若有英雄得此遗藏，望善用之。不必复大夏，但求拯华夏。不必尊朕为先，但求不负黎民。”
“朕一生，为帝失败，为君失德。唯此一事，或可赎罪万一。”
“龙兴绝笔。”
日记到此结束。
林枫合上册子，久久不语。
龙兴帝，一个失败的皇帝，一个亡国之君。但在最后时刻，他想的不是自己的生死荣辱，而是文明的传承。
他烧了宫中藏书，不是真的想毁掉，而是怕落入胡人之手。同时，他把最精华的部分藏在这里，留给后来者。
这是一种怎样的矛盾？又是怎样的一种……执着？
“主公，”林栋轻声问，“这些……怎么办？”
林枫看着手中的诏书、令牌、日记。
诏书代表法统，令牌代表力量，日记代表……教训。
他不需要法统——他要走的是一条全新的路。
他不需要潜龙卫——情报组织往往是双刃剑，容易走向阴暗和控制。
但教训，是有用的。
一个王朝如何衰亡，一个文明如何崩溃，一个领导者如何失败……这些经验，比金银财宝更珍贵。
“诏书和令牌，放回原处。”林枫把两样东西放回木盒，“日记我带走。这些法统和权力的象征，就让他们留在这里吧。我们需要的是资源，不是这些虚名。”
“可是主公，有了诏书，咱们就名正言顺——”
“什么名正言顺？”林枫打断他，“用前朝的法统，来证明我们现在的正当性？那和我们反对的旧王朝有什么区别？”
他盖上盒盖：“我们要建立的，不是另一个王朝，是全新的东西。所以不需要这些旧时代的象征。”
林栋愣了愣，随即深深一揖：“末将明白了。”
搬运工作一直持续到黄昏。五十万两金银、三千套军械，装了整整三十辆马车——幸好林枫早有准备，多带了车马。
书卷暂时不动，但林枫亲自封好了暗格，把装有诏书和令牌的木盒放回原处，然后用石板重新封死。
离开前，林枫站在洞穴口，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承载着一个王朝最后希望的秘藏。
“封洞。”他说。
士兵们用碎石和泥土重新堵住洞口，做得和原来一样。积雪覆盖上去，很快就看不出痕迹了。
“今日之事，”林枫转身面对所有人，“列为桃源最高机密。任何人不得泄露，违者严惩。”
“是！”士兵们齐声应道。
队伍踏上归途。马车满载，行进缓慢。但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兴奋——不是对财富的贪婪，而是对桃源未来的信心。
有了这些资源，很多之前想做却做不了的事，现在可以做了。
林枫骑在马上，脑海中却在思考另一个问题：
龙兴帝留下这些，是为了“复国”。
但他要做的，不是复国，是建一个新世界。
那么这些资源，该用在什么地方？
金银，可以用来建设更多的学堂、医院、工坊，可以改善民生，可以吸引更多人才。
军械，可以武装军队，但更重要的是——可以拆解研究，学习前朝的工艺，然后造出更好的。
典籍，可以抄录传播，让知识不再被少数人垄断。
这一切，都和龙兴帝的初衷不同。
但林枫相信，这才是对这些遗产最好的使用方式。
不是用来重复旧王朝的老路，而是用来开创新文明的道路。
夕阳西下，把雪地染成一片金黄。
远处，桃源的城墙已经隐约可见。城墙上巡逻的士兵看到车队，发出欢呼。
林枫抬头望去。
那座灰白色的城墙，在夕阳中像一块巨大的白玉，静静守护着城内的一切灯火、希望、未来。
而现在，他们带回了让这盏灯燃烧得更久、更亮的燃料。
不是结束。
是新的开始。
马车驶进城门时，林枫回头看了一眼来路。
群山寂静，白雪皑皑。
那个秘密，就让它留在山里吧。
而他们要做的，是带着这些资源，走向光明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