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弘毅感谢完喻万春，再次转身拱手道：“老丈承让。晚生只是侥幸抓住一处疏漏而已。”
老者摇摇头：“棋局之上，哪有侥幸？能发现并利用对手的疏漏，本就是实力。”
他收起棋具，意味深长地看了兄弟二人一眼，笑道，“二位公子皆非常人，将来必有大作为啊。”说完，便起身蹒跚而去。
赵弘毅还在回味刚才的棋局，赵弘谦却凑到喻万春身边，语气比之前恭敬了许多，低声问道：“先生，您刚才说的话不是对我说的啊？”
“刚才不就是咱们聊天的吗？”喻万春故作不知。
赵弘谦挠了挠头，“我还是……笨……”
喻万春温和地看着他：“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世间万物，并非只有一种模样才是好的。关键在于，是否能用对地方。”
“二世子性情豁达，善于交际，能注意到许多被规矩框架束缚之人所忽略的细节与机会，这岂非也是一种难得的才能？”
“但王爷志在开拓，汉阳未来面临之局势必将更加复杂，或许正需二王子这般灵活变通之才，从不同角度辅助决策，甚至独当一面。”
他顿了顿，道：“若能明了自己所长，并将其用于正道，用于服务那更大的‘目标’，二王子之前途，不可限量。”
这一番话，如同在赵弘谦心中打开了一扇全新的窗户。
他一直生活在兄长优秀光环的阴影下，习惯了自己被定义为“贪玩”、“不成器”，甚至内心深处也隐隐接受了这种设定，只是用不在乎和叛逆来掩饰。
喻万春却告诉他，他的“缺点”换一个角度看，可能是“优点”，只要用对地方。
这种肯定和指引，是他从未从父王和师长那里得到过的。一时间，他心中五味杂陈，有激动，有茫然，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豁然开朗之感。
他郑重地对着喻万春深深一揖：“弘谦……谢先生指点迷津！”这一揖，发自内心。
赵弘毅此时也走了过来，看到弟弟如此郑重的样子，有些诧异，但并未多问，只是对喻万春道：“让先生久等了。”
喻万春笑道：“无妨，观大王子弈棋，亦是一种享受。棋风如其人，沉稳大气，未来可期。”
赵弘毅忙谦逊道：“先生过奖了。”但他眼中闪过的光彩，显示他对此评价是受用的。
经过棋摊一番暗含机锋的交流，兄弟二人对喻万春的态度都有了微妙的变化。赵弘毅更加敬重，而赵弘谦则多了几分亲近与信服。
天色渐晚，华灯初上。汉阳城的夜市更是别有一番风味，各色灯笼点亮，勾勒出建筑轮廓，小吃的香气更加浓郁。
赵弘谦极力推荐一家老字号的馄饨摊，说那是汉阳一绝。众人从善如流，便在摊子旁支起的小桌旁坐下。护卫们则分散在四周警戒。
热腾腾的馄饨端上，汤清馅足，撒着翠绿的葱花和虾皮，香气扑鼻，大家纷纷动筷。
温云舒小口吃着，点头赞道：“果然鲜美。”
赵弘谦得意道：“是吧！我就说好吃！”
赵弘毅吃相优雅，但也微微颔首表示认可。
喻万春吃着馄饨，看着眼前灯火阑珊、人流如织的繁华街景，再看着同桌而食的两位王子，心中感慨。
见两位世子，亲密无间，嫡长子赵弘毅稳重聪明，次子跳脱，却是稍逊一筹。
今早汉阳王赵德全所言的嫡庶贤庸，与现状极其不同，那就说，赵德全所言贤者是他，那庸者便是……
喻万春深吸一口气，不再去想。
饭毕，一行人沿着运河慢慢散步返回王府。河面上画舫游船点缀着灯火，丝竹之声隐隐传来，与岸上的喧闹相映成趣。
晚风拂面，带来丝丝凉意，却也吹散了一天的疲惫。
赵弘毅忽然开口，语气带着请教意味：“先生，今日所见汉阳繁华，商贸兴盛，百姓安居乐业。然则，如此依赖海贸市舶，是否会使汉阳根基系于外邦，一旦海上风波起，或番邦有变，岂非危矣？父王亦常忧心于此。”
喻万春看了他一眼：“大世子子能虑及此，甚好。居安思危，乃主政者必备之素质。”
他略一沉吟，道，“依喻某浅见，商贸如同活水，可带来财富与生机，然确需有稳固之根基与之相配。汉阳之根基，在于千里沃野之农业，在于忠诚善战之军备，在于高效廉洁之吏治，在于勤勉聪慧之工匠。”
“商贸之利，应用以反哺这些根基。例如，以海贸之利，兴修水利，推广良种，巩固农本；研发新式舰船武器，强化武备；厚给薪俸，严惩贪腐，清明吏治；鼓励工匠创新，改进技术，提升百工之效。”
“如此，以商促工，以工固农，以农养兵，以兵护商，形成良性循环。则即便一时海路不畅，汉阳凭借自身雄厚根基，亦能支撑度过难关，甚至化危机为转型之机。内外兼修，方能行稳致远。”
赵弘毅听得目光炯炯，连连点头：“先生高论！弘毅受教了！如此循环之道，确是至理！”
他心中对喻万春的钦佩又加深一层，这些问题他思考良久，却从未如此清晰系统地得到解答。
赵弘谦也听得认真，虽然有些地方他未必完全理解，但那“良性循环”的说法让他觉得新鲜又有道理。
温云舒在一旁安静地听着，看着夫君侃侃而谈，两位王子虚心受教的情景，心中充满了自豪，与有荣焉。
或许，夫君在汉阳府里，真的能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
回到王府时，已是星斗满天。
两位王子亲自将喻万春和温云舒送到客院门口。
赵弘毅郑重行礼：“今日陪先生夫人出游，弘毅获益良多，谢先生教诲。”
赵弘谦也收起了嬉皮笑脸，认真一礼：“先生今日之言，弘谦必当铭记于心，仔细思量。谢先生，谢夫人！”
喻万春还礼：“二位世子客气了。今日有劳二位王子陪同，喻某与内子亦倍感荣幸，领略汉阳风华，不虚此行。”
温云舒也敛衽回礼。
望着两位世子离去的身影，一位沉稳，一位跳脱，却都在今夜似乎有了些许不易察觉的改变。
温云舒轻声道：“夫君，汉阳王让二位世子陪同，用意颇深啊。”
喻万春握住温云舒的手，望着夜空下的王府重檐斗拱，缓缓道，“路漫漫其修远兮……”
但至少今天这是一个不错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