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熙三年，九月下旬，法兰西，马赛港。
清晨的阳光洒在地中海上，港口内一片喧闹。
欧罗巴各国的使节团聚在港口，经过几天的争吵和等待，他们终于拿到了君主加急送来的国书。那一张张盖着国玺的羊皮纸，在他们看来就是催命符。
港口外，五艘悬挂白色龙旗的东方巨舰安静的停泊在海面上，庞大的船身极具压迫感。
“动作快点！该死的法兰西人！难道要让东方的贵人等我们吗？”
一个身穿链甲、胸前绘有黑色十字架的条顿骑士团代表，粗暴的推搡着前面的人群，脸上满是不耐烦。如果不是为了瘟疫和传说中的神药，他绝不会和这些商人、教士，甚至奥斯曼人一起登上东方人的船，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急什么，骑士大人？”他旁边，一个来自威尼斯的银行家穿着天鹅绒外套，慢条斯理的整理着领结，讥讽地说道，“我们是去求人，不是打仗。我倒是好奇，那个富得流油的东方帝国，船是不是用黄金造的。”
人群里，神圣罗马帝国的使节表情严肃，西班牙的使者神情复杂。代号“书记官”的罗马教廷特使乔尔达诺裹在黑色教士袍里，目光审视着远处的旗舰“承天”号上。
当他们乘坐的小舢板靠近巨舰时，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太大了。
这艘船就像一座浮在海上的城堡，投下的阴影将他们完全笼罩。
当他们顺着舷梯，战战兢兢的登上宽阔的柚木甲板时，眼前的景象更让他们心惊。
甲板上没有水手的叫骂，也没有垃圾和污渍。两列身穿统一黑色制服、肩扛后膛火铳的士兵，安静的站在两侧。他们的皮靴锃亮，眼神锐利，纪律严明，透着一股寒气，和欧洲那些由农民、流氓组成的雇佣兵完全不同。
“我的上帝……”刚才还很傲慢的条顿骑士，下意识的握住了剑柄，额上渗出冷汗。他能感觉到，这些东方士兵身上的杀气，比他见过的任何土耳其苏丹亲兵都要恐怖。
就在他失神时，一名领口袖口绣着银色云纹的大明军官走了过来。他没有行抚胸礼，只是微微点头，用标准的拉丁语说道：
“奉大明皇帝陛下旨意，恭迎联盟诸国使节。旅途劳顿，请随我等，入舱歇息。”
他的话很客气，但姿态却很疏离。条顿骑士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但被对方平静的目光所慑，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这才明白，从踏上这艘船开始，这场峰会就不是平等的对话。
这是一场征服。
***
如果说甲板上的军容是第一重冲击，那么船舱内部的景象，则改变了他们对文明的认知。
“光明……这里竟然有这么充足的光明！”
一个热那亚珠宝商人抚摸着走廊墙壁上镶嵌的巨大琉璃窗，惊叹道。在他那里，这么大、这么纯净的平板琉璃，价值等同于黄金。可在这里，它只是用来采光的窗户。
“你看这墙壁！又白又光滑！这绝对不是木板刷的！”一个法兰西建筑师也震惊了。走廊宽敞明亮，地面用不知名的材质铺就，光洁如新，一尘不染。墙上挂着东方山水画卷，还有标注着汉字和刻度的世界航海图。
这一切，都和他们熟悉的、欧洲王室那些阴暗狭窄的城堡走廊，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上帝啊……这是……什么？”
当一个西洋学者把他们领进各自的客舱时，几乎所有使节都惊呼起来。
眼前的房间，比他们在陆地上住过的许多旅店房间还要宽敞明亮。房间里有软床、羊毛地毯，桌椅茶几一应俱全。床单和枕套，用的竟然是只有欧洲顶级贵族才能享用的东方丝绸。
更让他们无法理解的是，每个套间的角落，都隔出了一个独立的盥洗室。
“这是……罗马时代才有的……冲水厕所？”
神圣罗马帝国的使节小心翼翼的拉动连接水箱的黄铜链条，听到“哗啦”一声，一股水流将白瓷便盆冲刷的干干净净。他和身后的随从，全都愣住了。
干净的细节，独立的私人空间，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东西，重重冲击着这些欧洲精英的内心，让他们第一次怀疑起自己的文明。
他们的王宫都不能保证每个角落都如此干净，他们的贵妇还在为一块丝绸手帕炫耀。可在这个东方帝国的战船上，这一切竟然都是标配。
威尼斯银行家坐在柔软的丝绸床单上，他没去计算这些东西的成本，因为他知道这已经无法用金钱衡量。他望着窗外的海面，喃喃自语：“我们……真的了解这个世界吗？”
***
夜幕降临，“承天”号巨大的餐厅里，一场特殊的晚宴正在举行。
餐厅的奢华再次超出了使节们的想象。穹顶上挂着巨大的煤气灯，将大厅照得通明。地面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墙上挂着描绘郑和下西洋的巨幅油画。
晚宴的食物更是让他们大开眼界。一道道他们从未见过的东方佳肴被端了上来。晶莹的米饭，搭配着香气扑鼻的炒菜——用一种叫“铁锅”的厨具，在猛火中快速炒出的鸡丁、鱼片和蔬菜，口感鲜嫩爽滑。餐后，还有他们从未听说过的新鲜水果，比如荔枝、龙眼，以及用精美白瓷茶具盛上的武夷山红茶。
“我的朋友们，”法兰西裔的大明医官安托万热情的为众人介绍，“我们东方人吃饭，讲究‘五味调和’。我们用这个。”
说着，他优雅的拿起两根乌木筷子，轻松夹起一颗荔枝放进盘中，“它叫‘筷’，需要一些小技巧。”
他话音刚落，邻桌的条顿骑士脸就红了。他正费力的用两根筷子去戳一块鱼片，试了好几次都没夹起来，最后想直接用手去抓，却在周围大明官员饶有兴致的目光中，尴尬的停下了手。
这场晚宴，用一种温和的方式，向这些欧洲人展示着东方文明的软实力。许多人酒足饭饱之后，感到的不是满足，而是一种自卑。
只有教廷特使乔尔达诺，他几乎没怎么动那些菜，只是慢条斯理的喝着茶，神色平静。他藏在袖袍下的手，却已将那双乌木筷子的重量和材质记在了心里。
“大人，”他的随从低声问，“您似乎对这些食物不感兴趣？”
“食物，只是欲望的伪装。”乔尔达诺淡淡回答，“真正让我感兴趣的，是烹饪这些食物的火焰与钢铁。”
***
宴会结束，不少使节来到甲板上吹风，想用酒精和海风来驱散心中的不安。他们眺望着马赛港熟悉的灯火，心中却对这片土地感到了一丝陌生。
“嗡——”
就在这时，一声低沉的轰鸣从船体深处传来。紧接着，整艘巨舰微微颤动起来！
“怎么回事？地震了吗？”
“不！你们看！船在动！”
甲板上惊呼四起。所有人都看到，这艘庞大的巨舰，在没有升帆，也没有划桨的情况下，竟然自己动了！它缓缓而坚定的调转船头，告别了马赛港的灯火，向着黑暗的地中海深处驶去！
“我的天父啊……这是什么魔法？”
一个西班牙神父吓得跪倒在地，不停的划着十字。其他人也都说不出话来。他们冲到船舷边，借着灯笼的光芒，看到了惊人的一幕。
在巨舰的两侧，两个巨大的钢铁轮子，正在蒸汽机的驱动下不疾不徐的转动着，每一次转动都排开波涛，推动这艘巨舰破浪前行。
那是蒸汽明轮！那是工业的力量！
这一刻，望着这艘仅凭燃烧的煤炭和沸腾的蒸汽就能日行千里的巨轮，甲板上的所有欧洲使节，无论骑士、银行家还是教士，心中最后的一丝骄傲荡然无存。他们的表情，从震惊、骇然，最终只剩下敬畏与恐惧。
他们终于明白，这趟东方之行，他们不是去谈判的客人。
他们是去朝圣的信徒。
他们是去一个他们无法理解、更无法战胜的帝国面前，俯首称臣！
在人群的角落，教廷特使乔尔达诺，紧紧盯着水中转动的巨大明轮。他的目光越过水花与蒸汽，落在了驱动明轮的那一组组精密的传动齿轮。
那完美的圆形，那精确的啮合，那巧妙的设计……
他心中涌起一股熟悉感。这套力学结构，竟与他曾在梵蒂冈秘密档案馆里，一本据说是阿基米德遗留的古代手稿中，看到的某个机械模型惊人的一致！
他脑中闪过一个念头。
东方人……难道他们也掌握了真理的一部分？
他低下头，掩饰住震惊的神色，将这个发现和巨舰的航速，一同牢牢记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