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机处内。
李泰一个“但是”，让众人刚提起来的心又悬到了嗓子眼。
造永熙宝船，想法够疯狂。
可龙骨呢？
没有龙骨，说再多都是画饼。
于谦和沈炼对视一眼，脸色都沉了下来。
这不是钱能解决的事，是老天爷不给机会。
太子就算再有本事，也变不出那么大的木头。
可朱见济的脸上，看不出一点为难。
他笑了笑，一副早就料到他们会这么问的样子。
“李院长，你的顾虑，我早就想到了。”
朱见济走到墙边，扯下另一幅卷轴，哗啦一声在桌案上摊开。
那是一幅精细得吓人的川蜀万山图。
“传统的龙骨，要用一整根巨木，几百年都难找到一棵，那套办法已经过时了。”
“我的新龙骨，采用分段铆接和榫卯咬合的工艺。但对木材的要求更高，必须是千年铁力木。”
他的手指，点在地图上川西贡嘎雪山脚下的一片无人林区。
“这种神木，只有那个地方有。”
“三个月前，我就派了西厂的人，护着工程院的勘探队进了川蜀。算算日子，他们应该已经找到了神木，正在开辟水路运出来。”
军机处里先是寂静无声，随即众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这个消息比刚才的开国宣言还要惊人。
郭勇的嘴张得老大，陈安澜整个人都愣住了。
就连于谦和沈炼这种见惯风浪的老臣，后背都窜起一股凉气。
太可怕了。
这位太子的心思，到底有多深？
三个月前？那时候他人还在南洋打仗，竟然就算到了今天造船要用的东西，提前就动了手。
这不是走一步看十步，这是走一步看一百步。
简直不像凡人。
“工匠的事，我也让西厂去办了。”朱见济接着说，“面向全球招人，重金寻找手艺精湛的船匠，特别是造过卡瑞克帆船和盖伦帆船的佛郎机人。来一个，我就要一个。我大明，就该有这个气魄。”
朱见济收起地图，像说了件吃饭喝水的小事，他转过身，看向兵部尚书于谦，表情柔和了许多。
“于少保。”
于谦心里一动，赶紧站出来：“臣在。”
“国之利器正在打造，但也需要时机。新政要稳步推行，就需要一个坚实的后盾来稳定朝局。”
朱见济顿了一下，在众人注视下，对着于谦这个能当他爷爷的老臣，深深弯下了腰。
“孤，朱见济，以储君的身份，想娶于家长孙女梦卿为妃。请少保成全。”
屋里的人都愣住了，郭勇他们面面相觑，谁也没想到话题会转到这里。
于谦脑子一片空白，看着眼前弯着腰不肯起来的少年，看着那张真诚的脸，一张老脸涨得通红。
一时间，他百感交集，最终热泪盈眶。
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音都有些发抖：“老臣……老臣叩谢殿下天恩！”
这不只是嫁一个孙女那么简单。
这是把于家上下的命运，把他于谦一辈子的理想，和这位太子，和未来的皇帝，死死地捆在了一起。
……
十一月十六，钦天监算出的好日子，宜嫁娶。
这一天，京城万人空巷。
天还没亮，从皇城承天门到于谦府邸的街道，就被京营士兵清得干干净净。黄土铺路，清水洒街。街两边黑压压的全是闻讯赶来的百姓，个个伸长了脖子，笑得比过年还开心。
他们凑过来，不光是看热闹，更是真心来道贺的。
“听说了吗？太子爷大婚，一高兴，给全京城的老少爷们都发钱！拿着户籍本就能去领！”一个扛着孙子的老头，嘴都快咧到耳根了。
“不止呢！大明日报上写的清清楚楚，太子爷结婚的钱，一个子儿都没动用国库的！全是他南边打仗缴获来的分红！这就叫与民同乐！”一个秀才举着报纸，说得口沫横飞。
“太子爷就是敞亮！”
“用打汉奸的钱办喜事，这才是胜利者的庆典，才是咱们大明的排面！就该这么铺张！”
百姓们吵吵嚷嚷，话里全是真心实意的服气和骄傲。
卯时正。
咚，咚，咚。
宫里鼓楼的钟声响起，迎亲的队伍从宫门里涌了出来，一眼望不到头。
那场面，阔气得让所有人眼皮直跳。
郭勇亲自带着三千京营骑兵开道，黑甲红缨，马蹄踩在青石板上，发出轰隆隆的响声。
骑兵后面，是皇家内务府的仪仗队，一百零八面金龙凤旗迎风飘扬，一百零八个太监捧着玉如意和珊瑚树等贵重贺礼，那光彩晃得人睁不开眼。
仪仗队中间，是一顶三十二人抬的金轿子，上面雕着九龙九凤。这顶轿子不是给太子准备的，而是用来接太子妃的。
这场婚礼的排场，比以往任何一朝都大。可经过大明日报几轮舆论引导，这场本可能被指责为奢侈浪费的典礼，变成了一场全民狂欢，一场彰显国力的展示。
于府。
后宅闺房，铜镜前。
于梦卿穿着九翬凤冠霞帔，坐得笔直。喜娘为她插上最后一支金步摇，镜子里的女人美得不像真人，但脸上没有一点女儿家的羞涩，反而透着一股英气。
“卿儿……”
于谦颤巍巍地走进来，看着即将成为国母的孙女，心里五味杂陈。他让下人都退下，自己拿起象牙梳，为孙女梳头。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地……”
于谦念着喜词，眼圈却红了。
“梦卿，进了皇家，你就不只是我的孙女，也不只是太子的妻子了。”他放下梳子，声音异常沉重，“你要记住，殿下是把快刀，他的目标，是为大明开创一个前所未有的盛世。你，就要做他最稳固的支撑，帮他稳定后方。他杀伐果断的时候，你要帮他拢住人心；他放眼天下的时候，你要帮他看好后宫。”
于梦卿转过身，对祖父拜了下去。
“祖父放心，梦卿明白。”她的声音清脆，眼神明亮，“嫁给殿下，我图的不是富贵，是想和他站在一起，亲眼看看这个天下，看看他口中的盛世。”
于谦看着孙女眼里的光，心里最后那点担心也消失了。
他欣慰地笑了。于家这个女儿，当得起国母。
……
吉时到。
拜堂的地点破例设在了太和殿，大明权力的顶峰。
景泰帝朱祁钰穿着衮冕，病愈后第一次露面。人虽然瘦了些，但精神很好。他亲自担任主婚人，站在龙椅边上。
朱见济也穿着太子衮服，牵着盖着红盖头的于梦卿，一步步走进大殿，走上通往最高权力的台阶。
“夫妻对拜——”
随着赞礼官一声高喊，两人相对，深深一拜。
礼成。
朱祁钰满面红光地走下台阶，一只手拉起儿子，一只手拉起新儿媳，把两人的手紧紧叠在一起。
“今天，我，为我大明太子朱见济，与于氏梦卿，完婚。”他的声音在太和殿里回荡，每个字都带着皇帝的威严和喜气，“这不光是他们二人的婚事，也是国本与栋梁的结合，是皇权与臣心的融合！从今天起，你们二人要同心同德，有难同当，帮着我，一起管好这万里江山！”
他看着眼前的一对新人，声音又高了几分：“我，在此，昭告天下！册封于氏梦卿，为大明皇太子妃！待太子登基，即为中宫皇后，母仪天下！”
这话一出，百官心中巨震。
特别是那句“即为中宫皇后”，这在历史上从未有过！皇帝用自己的身份，给未来的皇帝和皇后，做了最强有力的担保！
于谦再也撑不住了，老泪纵横。他带着身后所有新政派的官员，哗啦一下全都跪倒在地。
“陛下圣明！殿下千岁！娘娘千岁！”
这一刻，皇权与新政之间再无缝隙。一个全新的、坚不可摧的统治核心，在所有人面前，正式形成。
……
东宫，婚房。
龙凤喜烛烧得正旺，屋里一片通红。宫女太监都被赶了出去，房里只剩下朱见济和于梦卿。
朱见济拿起喜秤，轻轻挑开于梦卿的红盖头。烛光下，那张脸清丽绝伦，让他心头一动。
两人对视着，气氛一时有些尴尬。毕竟，这场婚事，政治意义大过感情。
“咳，你……饿了吧？”朱见济没话找话。
于梦卿扑哧一声笑了，那一下，让朱见济看得有些发呆。
“多谢殿下关心，臣妾还不饿。”她顿了顿，从自己的嫁妆箱子里拿出一个卷轴，走到朱见济面前，“殿下日夜为国事操劳，臣妾斗胆，也为新政想了个小点子。”
朱见济愣了一下，接过卷轴展开，是一张整整齐齐的图表，他顿时眼睛都直了。
上面，是一份建立大明坤范学堂的详细计划。从学堂选址、教材编写、专门教授女子识字算术和基础医护纺织，到毕业后的出路，比如进入皇家商行当账房、进入医馆当医女，每一条都清清楚楚。
这哪里是什么小点子，这简直就是一份可以直接施行的国家女子教育法案。
朱见济惊讶地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聪慧得过分的女子，眼神都变了。
他以为自己娶的是个温柔贤惠的贵女，一个稳固后方的棋子。他真的没想到，他娶回来的，是一个眼界格局一点不比朝堂上那些老臣差的……知己！
“哈哈哈……好，好一个坤范学堂，好一个能与我并肩的太子妃。”
朱见济忍不住大笑，一把抓住于梦卿的手，眼里全是藏不住的欣赏和喜悦。
“我还在愁，这帝国的半边天该怎么撑起来。没想到，我的户部尚书，就在这洞房里。”
这话半是玩笑，半是认真。
于梦卿的脸一下红透了，想把手抽回来，却被他抓得更紧。
“以后这大明天下，就是我们夫妻两个一起管！”
朱见济看着她，许下了一个帝王分量极重的承诺。
红烛摇曳，映着两张年轻的脸庞。窗外夜色正好，一个盛世，似乎正由此开启。
朱见济还不知道，就在他享受这难得温情的时候，万里之外的太平洋上，他派出的第一支舰队，正悄然驶向一片未知的危险海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