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鼓响过三通,苏守业攥着油纸包溜进西厢小院。
苏灿正对镜试穿新裁的宝蓝锦袍,领口狐裘簇着油亮面庞。
“儿啊,”苏守业抖开油纸,露出油浸浸的鹿脯,“阿耶我今日在光禄寺蹲了整日,可算摸着门道了。”他蘸着酒水在案上画圈,“上官小娘入了学院,小月姊跟前定缺跑腿小厮。明日你抱上这鹿脯...”
话音未落,院门“砰”地被撞开。
管事江福举着灯笼冷笑:“侯爷传话,苏灿即日起入司成馆习业,车马已备在角门。”
苏守业手中鹿脯“啪嗒”落地,苏灿宝蓝袍袖扫翻陶罐,腌臜汁水漫过青砖缝,蜿蜒流向呆立的父子脚边。
看看眼前儿子,扁担掉地上不识是个一字,这。。。。。能读书?计划给他谋个武职。。。。。。但侯爷的吩咐不得不从。
次日,暮春的晨光透过忠勇侯府高耸的兽脊,碎金般洒在庭前青砖上。
上官婉儿一身簇新的藕荷色细麻襦裙,双鬟簪着苏小月亲选的珍珠小簪,由乳母牵着,立在垂花门下。
她小小的身躯绷得笔直,手里紧攥着司成馆伴读的青色符牌,指节泛白。
“婉儿,入馆后谨言慎行,用心向学。”苏小月蹲下身,细细理着她肩头一丝褶皱,眼中是化不开的怜惜,“莫怕,散学归来,府里有你爱吃的酪樱桃。”
江逸风玄衣傩面,负手立于阶上。
目光落在那块青符上,冰冷的金属兽纹在晨光里反射出刺目的光。
伴读?罪人之身?他胸中一股无名火猛地窜起,那符牌背上刻着的“侍读”二字,此刻如同两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他眼中。
虽然当初是为好友卢照邻的意难平而去接的这孩子回府,可现在,不但苏小月喜欢这孩子,他江逸风同样喜欢上这孩子,视为己出的孩子怎能顶着一个“侍”字,行走于宫苑之间,受那无形的轻慢?
“先不去了,等我。”他丢下几个字给苏小月,玄色袍袖带起一阵凛冽的风,人已大步流星穿过庭院,翻身上马。
骏马长嘶,蹄铁踏碎一地晨光,直向紫微宫疾驰而去。
藤源清志见状,也骑上一马紧随其后护卫。
紫宸殿内,龙涎香郁。
李治半倚在明黄锦缎的软榻上,双目覆着一条温热的药巾。
近侍正小心翼翼地读着奏章。
殿门开合带起的微风中,一股熟悉的冷冽气息骤然闯入。
“陛下,”江逸风立于阶下,傩面遮掩了所有表情,唯有一道视线穿透殿内微暗的光线,灼灼落在李治身上。
他未及行礼,声音已带着一种压抑的嘶哑,穿透了殿内的沉滞:“臣……今日送婉儿入司成馆。”
李治抬手,示意近侍停下诵读,微微侧过覆着药巾的脸,声音透着疲惫的沙哑:“哦?那孩子……入馆了?甚好,有江卿教导,又有卢卿指点,将来必成大器。”
“大器?”江逸风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冰层碎裂,“陛下,她入的是司成馆不假,可她的符牌上,刻的是‘伴读’,是‘侍读’,她行走宫苑,身份文牍上烙着的,仍是‘罪臣上官仪孙女’。”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寂静的殿宇中。
他猛地踏前一步,玄色的身影带着压迫感:“陛下,臣江逸风,半生戎马,刀山火海,所求者,不过是守一方平安,护所重之人,臣……臣身无子息,
而内子对那孩子甚是喜爱,视为己出。” 这话,带着一种深埋心底、从未示人的巨大痛楚,震得殿内烛火都为之一晃,那傩面之下,仿佛有无形的悲怆汹涌而出。
“臣亦视婉儿如己出,她唤臣一声‘阿耶’,臣便拼却这身功业性命,也要为她争一个堂堂正正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