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明亮，穿透了游艇客舱厚重的舷窗，在柚木地板上投下斜长的、晃动的光斑。
海面已经恢复了平静，像一块巨大的、打磨光滑的蓝宝石，只有船身随着轻柔的波浪微微起伏，发出有节奏的、催眠般的吱嘎声。
七鱼几乎一夜未眠。
她蜷缩在客舱狭窄的单人床上，薄薄的被子裹得严严实实，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身体深处仿佛还残留着昨夜海水的冰冷触感，而比海水更冷的，是苏婉清那双在月光下燃烧着震惊与狂喜、如同烙印般刻在她脑海里的眼睛。
直到天色蒙蒙亮，她才在极度的疲惫中迷迷糊糊地浅睡了一会儿，但睡眠浅得如同浮在水面的油膜，任何细微的声响都能将她惊醒。
她比平时更早地离开了客舱，几乎是逃也似的来到了空无一人的餐厅。
她选择了一个最靠里、背对着门口的角落位置坐下。
侍者为她送来了温热的牛奶和简单的煎蛋吐司。
她小口小口地啜饮着牛奶。
用叉子无意识地戳着盘子里形状完美的太阳蛋，金黄的蛋黄流淌出来，她却感觉不到丝毫食欲。
司徒靖走进餐厅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
七鱼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小兽，将自己缩在宽大的座椅里，低着头，几乎要把整张脸埋进餐盘里，只露出一个苍白得毫无血色的、紧绷的下巴轮廓。
阳光照在她略显凌乱的发顶上，却照不进她眼底那片浓重的、如同化不开的墨色阴影。
他穿着熨帖的深灰色休闲装，步伐沉稳，但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他在七鱼对面的位置坐下，面前摊开一份显示着全球财经快讯的电子报纸，但他锐利的目光却几乎没有停留在闪烁的屏幕上，而是时不时地扫过七鱼那张写满了惊魂未定和深深疲惫的脸，又警惕地投向餐厅入口的方向。
他放在桌下的手，指节无意识地微微收紧。
昨晚后半夜，他几乎一直待在驾驶舱，反复查看有限的监控录像，试图拼凑出七鱼和苏婉清离船后那段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七鱼回来时那副失魂落魄、近乎虚脱的样子，以及苏婉清随后登船时，那种虽然掩饰得很好、但眼底深处却压抑不住某种巨大兴奋的异常状态，都让他心中的疑虑和警惕达到了顶点。
他需要知道真相，但更需要在确保七鱼情绪稳定的前提下，谨慎地应对苏婉清这个变数。
轻盈而富有节奏的高跟鞋敲击柚木地板的声音由远及近。
苏婉清走了进来。
她换了一身质地柔软、剪裁极佳的米白色亚麻阔腿裤套装，上衣是V领短款，露出线条优美的锁骨和一小段白皙的脖颈。
长发松松地挽在脑后，用一根简单的珍珠发簪固定，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垂在颊边，为她平添了几分随性的慵懒感。
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经过精心修饰的淡妆，气色看起来好得惊人，与七鱼的憔悴形成了鲜明对比。
嘴角噙着一抹浅淡而得体的微笑，眼神清亮，仿佛刚刚享受了一个完美无缺的深度睡眠。
“早啊，表哥，七鱼。”她声音悦耳，带着清晨特有的活力，自然地拉开七鱼旁边的椅子坐下，动作优雅流畅，带来一阵淡淡的、冷冽中带着一丝甜味的鸢尾花香氛。
侍者立刻为她奉上现磨的黑咖啡和一份精致的果蔬拼盘。
苏婉清姿态娴熟地拿起银质餐具，却没有立刻用餐。
她先端起那只骨瓷咖啡杯，轻轻吹了吹表面氤氲的热气，然后小啜了一口，目光随即转向对面神色冷峻的司徒靖，开门见山，没有丝毫迂回。
“表哥，趁着早晨清醒，我们得谈谈关于七鱼的事了。”她的声音平静无波，语调甚至称得上温和，但这句话却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头，让坐在她身旁的七鱼握着玻璃杯的手指猛地一紧，指节瞬间失血泛白，杯中的牛奶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差点洒出来。
司徒靖缓缓放下了手中的电子报纸，屏幕暗了下去。
他身体微微向后，靠进柔软的椅背，双手优雅地交叠放在铺着白色亚麻桌布的桌面上，形成一个略带防御又充满掌控感的姿态。
他抬起眼，目光锐利如鹰隼，直直地射向苏婉清，声音低沉而充满压迫感：“谈什么？”
简单的三个字，却带着千钧的重量。
“关于她的……一些特殊情况。”苏婉清放下咖啡杯，杯底与碟子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她用餐巾轻轻按了按嘴角，语气淡然得仿佛在讨论今天航线的天气，“我昨晚，在海里，非常……巧合地，看到了一些令人印象极其深刻的事情。”
她刻意在巧合和印象深刻上加了微不可查的重音，然后目光转向身旁几乎要将自己缩成一团的七鱼，语气刻意放柔了些，带着一种近乎安抚的意味，“别紧张，七鱼。我没有任何恶意，这一点，你可以放心。”
她甚至伸出手，看似随意地轻轻拍了拍七鱼紧紧攥着放在腿上的手背。
七鱼像是被电流击中般，猛地一颤，飞快地将手抽了回来，藏到了桌子下面。
她的头垂得更低了，浓密的长睫毛剧烈地颤抖着，几乎要碰到下面的餐盘，牛奶杯边缘留下了她清晰的、因为用力而泛白的指印。
司徒靖的眼神骤然变得冰冷，周身的气压仿佛都低了几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