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艇的马达发出低沉而持续的嗡鸣，在万籁俱寂的海面上划破一道浅浅的白色尾迹，朝着远处那墨蓝色夜幕下的游艇灯光缓缓驶去。
艇身随着波浪轻轻起伏，每一次晃动都让蜷缩在艇底的七鱼感到一阵眩晕和恶心。
她将自己紧紧裹在那条厚实却依然带着湿气的羊毛毯里，毯子边缘一直拉到下巴，只露出一双湿漉漉的、因为极度惊恐而显得异常大的眼睛。
瞳孔深处，还残留着未曾散去的、如同惊弓之鸟般的骇然与茫然。
她的身体仍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一半是因为深夜海风的刺骨寒意透过湿透的衣物和毯子丝丝渗入骨髓，另一半则是源于刚才那场猝不及防的、足以颠覆她整个人生的秘密暴露所带来的、深入灵魂的战栗。
苏婉清就坐在她对面的艇沿上，姿态比七鱼从容得多。
她已经摘下了那个遮住半张脸的潜水镜和沉重的呼吸调节器，随手放在脚边。
此刻，她正用一条干燥柔软的白色毛巾，不紧不慢地擦拭着湿漉漉的长发。水珠顺着她纤长的脖颈滑落，消失在衣领深处。
她的脸上已经褪去了在水下目睹那惊人一幕后、难以自抑的近乎狂热的兴奋与震撼，重新覆上了一层平日里惯有的、清冷而疏离的面具。
然而，若是仔细看去，便能发现她眼底最深处，跳跃着一簇难以熄灭的、灼热的光芒，那是一种发现了举世无双的稀世珍宝后，混合着极度兴奋、强烈占有欲和精密算计的精光，如同最顶级的收藏家终于锁定了梦寐以求的猎物。
两人之间弥漫着一种几乎令人窒息的、沉重的沉默。
只有海浪有节奏地拍打小艇橡胶艇身的“噗噗”声，以及马达单调的嗡鸣，填充着这狭小空间内令人难堪的寂静。
七鱼根本不敢抬头与苏婉清对视，她的目光像受惊的兔子般游移不定，最后死死地钉在舷窗外那片无边无际的、吞噬了一切光线的漆黑海面上。
刚才发生的一切，如同最荒诞离奇的噩梦反复在她脑海中闪回——幽蓝的鳞片、摆动的鱼尾、苏婉清那双在月光下燃烧着震惊与狂喜的眼睛……她拼死守护的最大秘密，就这样被苏婉清以一种她完全无法预料的方式，赤裸裸地、彻底地掀开了！
苏婉清似乎并不急于打破这份沉默，她慢条斯理地擦干了长发，将微卷的发丝拢到肩后，随手将毛巾搭在一边。
她的目光落在七鱼那副受惊小动物般的模样上，嘴角几不可查地牵动了一下。
终于，她开口打破了这凝固的空气，声音比平时刻意放柔了几分，带着一种仿佛安抚的语调。
“还冷吗？”她问，目光扫过七鱼仍在微微发抖的肩膀。
七鱼像是被突然的声音惊到，猛地瑟缩了一下，先是下意识地摇了摇头，随即又像是意识到什么，立刻用力点了点头，双手更加用力地将毯子的边缘攥紧，裹得密不透风。
她喉咙发紧，嘴唇翕动了几下，却最终什么声音也没能发出来，只是将脸更深地埋进了毯子粗糙的纤维里。
苏婉清似乎并不期待她的回答，她的目光也随之转向了舷窗外那片在夜色下显得愈发深邃、神秘的墨蓝色海水。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冷的艇沿上轻轻敲击着，发出细微的“哒、哒”声，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她重新开口，语气带着一种看似随意的探究，但每个字都经过精心的斟酌：
“刚才在水下，”她顿了顿，目光似乎飘向了远方，回忆着那惊人的一幕，“你的形态……很特别。在水下的视野和感知，应该和普通人完全不同吧？”
她巧妙地避开了直接的词汇，用形态和特别来代替，但意思不言而喻。
“我虽然不太理解……你这种存在的具体情况，”她继续用这种模糊而谨慎的措辞，“但你刚才游动的时候，范围似乎不小……有没有，无意中注意到这片海域底下，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她将话题引向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方向，“听说这附近，在很久很久以前，可能……沉没过一些古代的船只。我是说，几个世纪前的那种。”
果然，话题变了，七鱼的状态也有了点变化，她闻言后愣了一下，有些茫然地抬起头，看向苏婉清。
特别的东西？
沉船？
她当时整个身心都沉浸在畅快游弋中，意识几乎与海水融为一体，哪里还有多余的精力去留意周围的环境？
她本能地摇了摇头，眼神里充满了困惑。
“我是指，”苏婉清观察着她的反应，不慌不忙地再补充道，手指停止了敲击，指尖轻轻点着艇沿，带着一种引导的意味，“比如……海底的地形？有没有什么区域，看起来不像平坦的沙地，而是有明显的、不规则的凸起？或者……有没有什么物体的轮廓，看起来不像是天然形成的礁石或珊瑚？”
她的眼神锐利，像探照灯一样锁定着七鱼脸上最细微的表情变化。
七鱼皱起了眉头，努力地，去回忆人鱼形态下那片模糊的水下世界。
她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月光透过晃动的水面投下的、朦胧而摇曳的光柱，如同舞台的追光灯；还有那些随着水流缓缓舞动的、墨绿色的海草森林……记忆的碎片慢慢拼接。
“好像……有。”七鱼不太确定地开口，声音因为紧张和寒冷而有些沙哑干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