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道贺的声音渐渐散去，同事们各自回到工位，但投向刘莉的目光里依然残留着各种复杂的情绪。她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手里那张名片和写着电话号码的纸条，仿佛有千斤重。
一下午，她都心神不宁。图纸上的线条变得模糊，数据也像是隔了一层毛玻璃。脑子里反复回荡着何秘书的话：“部属技术情报研究所”、“北京”、“推广价值”……
平台、前途、更高的视野……这些词像迷人的光环，在她眼前闪烁。离开红星厂，离开这个虽然辛苦却无比充实的项目组，去一个完全不同的环境，做更“宏观”的工作？她心里有点乱，像一团扯不清的麻线。
下班铃响了，她随着人流走出办公楼，却没什么胃口去食堂。江南初冬的傍晚，湿冷的风吹在脸上，让她稍微清醒了些。她没回宿舍，而是拐进了项目组那间小小的邮电所。
买了信纸和信封，她找了个靠墙的角落坐下。台灯昏黄的光晕下，她握着笔，却久久没有落下。
先给王师傅写。
“师傅，见信好。我在这边一切都好，项目进展挺顺利，我们搞的那个薄壁件加工的法子，被项目组认可了，还用了我和另一个同事的名字命名……”她写着近况，笔尖却有些滞涩。写到后面，她犹豫再三，还是把部里邀请的事简单提了提，没敢说太多自己的纠结，只问：“师傅，您觉得，我该咋选？心里有点没底。”
写完给师傅的信，她又抽出一张信纸，给家里写。
“爸，妈，小栋，你们好……”依旧是报平安，说工作。提到可能的调动时，她写得更加含糊，“……可能有个机会去别的单位学习，平台更好些，但还没定。”她知道自己父母都是本分人，怕说太明白了反而让他们担心。最后，她还是忍不住流露出一丝迷茫：“就是不知道，什么样的路更适合我。想听听你们的想法。”
两封信写完，封好口，贴上邮票，投进那个墨绿色的邮筒里时，发出“哐当”一声轻响。
做完这一切，她并没有感到轻松，心里反而更空了。她知道，师傅和父母未必能给她一个标准答案，但她需要听听他们的声音，那些来自她扎根的土壤和最亲的人的声音，或许能帮她拨开眼前的迷雾。
回到宿舍，同屋的人已经睡下。她轻手轻脚地洗漱，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窗外的月光透过薄窗帘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模糊的光影。
去北京，意味着更广阔的天地，更“光鲜”的前途，也许能影响到更多的工厂和企业。留在原来的轨道上，则是她熟悉并热爱的技术攻关，是与机油、铁屑、还有那群实打实的伙伴们并肩作战的日子。
她翻了个身，面对墙壁。脑海里闪过王师傅磨钻头时专注的侧脸，闪过傅景宸在图书馆帮她翻译资料时的认真，闪过和周伟、孙梅他们为了一个数据争得面红耳赤、然后又一起熬夜修改方案的夜晚……
一种难以割舍的情绪，悄然弥漫开来。
这意外的机遇，像一面镜子，照出了她内心最深处的眷恋和真正渴望的东西。她需要时间，需要来自远方的回音，更需要好好听听自己心里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