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有幽冥虎狼伺，内藏利刃将反噬。
双肩沉负重山日，独向血途无人知。
清晨的校场笼罩在一片薄雾里。
雾气如纱，缠绕着旗杆，模糊了远山的轮廓。阳光挣扎着想要穿透这层屏障，却在雾气中散成惨白的光晕。
罗成站在点将台上。
台下，十八骑肃立。玄甲吸着微弱的晨光，幽暗如浸过血的生铁。他们静默无声，像坟场里竖立的石碑，只有偶尔甲片摩擦的细响，证明他们是活物。
他右臂的血线在衣甲下突突跳动。像条醒着的毒虫，在皮肉底下钻营。昨夜与父亲的对质还在耳边回响，真相的重量几乎压垮他的肩膀。
目光扫过台下。
燕七脸上妖异的青鳞在晨光里泛着冷硬的光，像是脸上嵌了碎瓷片。燕九焦躁地踏着蹄子，地面被刨出浅坑，眼中血焰明灭不定，像风中残烛。
罗成心底一沉。
这把刀，快要握不住了。
“列阵。”
他下令。声音不高，却像石子投入死水，在寂静的校场上荡开涟漪。
大部分骑士沉默而动。动作整齐划一，带着非人的精准。暗红色的煞气在他们周身流转，隐隐连成一片，如同流淌的血河。
但燕七的动作慢了半拍。
他身体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才跟上其他人的节奏。虽然只是瞬间的迟滞，在罗成眼里却无比刺眼。
更糟的是燕九。
他像是根本没听到命令，反而猛地扭头。颈骨发出咔哒轻响。血焰燃烧的眸子越过校场，死死盯住了边缘——几个正在搬运军械的新兵。
那眼神，是饿狼看到血食的贪婪。赤裸裸的，毫不掩饰的杀欲。
“燕九！”
罗成厉喝。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虎符的威压，如同无形的鞭子抽过去。
燕九身体一震，猛地回过头。
他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咕噜”声，像野兽在克制扑食的冲动。牙关紧咬，面部肌肉扭曲。眼中的血焰挣扎着，明灭几次，好一会儿才勉强压下。
他重新归队，但那股躁动的杀意依旧在周身萦绕，像夏日雷雨前闷热的低气压。
台下远处，那几个新兵脸色煞白。他们丢下手中的军械，连滚带爬地跑开，看这边的眼神如同看着一群刚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罗成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外部强敌环伺——突厥，还有那即将到来的幽冥劫难。
而内部，这把最锋利的刀，已经开始割伤自己人了。
“冲锋合击。”
他尝试让他们演练最简单的战术。必须保持他们的战斗力，哪怕只是在表面上。
煞气再次凝聚。暗红色的光芒比刚才更盛，几乎要化为实质。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一直沉默的燕七突然抱住头颅！
他发出一声短促的、非人的嘶鸣！声音尖锐，不像人能发出的。他脸上青鳞诡异地蠕动起来，像是皮肤下有无数虫子在爬。竖瞳中，幽绿光芒猛地一闪而逝！
几乎同时，他周身稳定流转的暗红煞气骤然失控！
如同炸开的墨团，猛地向四周无差别冲击！狂暴的能量卷起地上的沙石，形成小型的旋风！
“小心！”
罗成瞳孔骤缩，从点将台上霍然起身。
离燕七最近的两名骑士首当其冲！
“砰！”
沉闷的撞击声。那两名骑士被这混乱的煞气狠狠撞中！玄甲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火星四溅。他们闷哼着踉跄后退，眼中血焰都黯淡了几分。
而燕九被这混乱一激，像是点燃了引线，彻底爆发！
“吼——！”
他咆哮着，声音里没有理智，只有纯粹的兽性。不是冲向假想敌，而是挥动手中长刀，带着猩红的煞气，狠狠砍向旁边一名同样被波及、身形不稳的同伴！
刀锋破空，发出凄厉的尖啸。
冲突
“住手！”
罗成从点将台上一跃而下！
身形如电，瞬间插入两人之间。左手抬起，虎符光芒大盛！一股冰冷的意志如同无形的枷锁，强行压下！
嗡——！
空气仿佛凝滞了。
燕九的刀僵在半空，距离同伴的脖颈只有三寸。刀身上缠绕的猩红煞气被虎符的力量死死锁住，无法寸进。他眼中血焰疯狂闪烁，挣扎着，嘶吼着，却动弹不得。
燕七瘫倒在地，痛苦地蜷缩起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罗成站在他们中间，胸口剧烈起伏。强行催动虎符镇压反噬，让他气息翻涌。右臂的血线灼痛欲裂，像是被烙铁烫过，墨色似乎又深了一分。
他清晰地感受到——
在镇压他们的同时，那股冰冷的、属于“墟”的意志，也顺着虎符的力量悄然蔓延，如同毒藤，试图反过来侵蚀他的神智。
这把双刃剑，伤敌，更伤己！
甚至在引诱持剑者，一同堕入深渊！
校场死寂。
薄雾还未散尽，阳光艰难地穿透，照亮一地狼藉。碎裂的石板，散乱的脚印，还有那些沉默而危险的黑色身影。
远处再无人敢靠近。
罗成缓缓站直身体。看着勉强恢复平静、但隐患依旧的部下，看着校场外那些惊恐畏惧的士兵。
他彻底明白了何为“内忧外患”。
幽冥劫难是远虑。
而身边这支随时反噬的力量，是近忧。更是悬在头顶的利剑，不知何时就会落下，斩断一切。
他必须在这把剑彻底失控崩碎前，找到使用它、或者……毁掉它的方法。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压下喉咙里的腥甜。目光越过众人，再次投向阴山的方向。雾气那头，山影狰狞。
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像是在对谁宣告，又像是在提醒自己：
“传令下去，明日拂晓，拔营出发。”
“目标，葬神谷。”
“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
他话语落下。
一直安静待在他怀里的那柄骨质匕首，隔着衣物，传来一丝微弱却冰冷的悸动。
仿佛在回应他的决断。
又仿佛，是狩猎前的兴奋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