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苑,又称北苑,位于皇城以北。进长安城走朱雀大街,至朱雀门而入,到皇城往北进承天门,过大兴殿,有玄武、安礼、宣德三门。
从玄武门进,便是内苑以西,从宣德门进则是内苑以东。
今晚的家宴在内苑以西池湖旁的景元殿,这里是康靖帝林承基的御寝之一。
身为皇帝,在皇城中能住的地方有很多,勤政些的皇帝会住在两仪殿中,那里是举行内朝的场所,怠政些的想住哪里就住哪里。
像是林承基这样的皇帝,对自身安全感有着极大需求,便是在皇城之中也不觉有多安全,自然会住在自己觉得安全的地方。
所以他一般的住处就在内苑之中,因为这里有左右禁军,是其手中真正精锐的武力。
即便是林鉴岳、林曌这样的皇子皇女面见皇帝,也需要过左右禁军这一关。
就如现在,林曌率众而来,刚过玄武门,进入内苑池湖旁没多久,左右禁军便已来到了面前。
左右禁军满员八千,俱是甲胄在身,论及精锐程度,除开林曌麾下,算得上大景之最,林承基在这方面非常舍得花钱。
而作为皇帝亲卫的左右禁军,平日里一贯是骄傲的,即便面对皇子皇女,也恪守职责。
这次玄武门外的动静,左右禁军自然第一时间察觉,只可惜对峙结束的太快,赶来也需时间,这才在池湖旁遇到林曌一行。
照理说玄武门该是左右禁军把守才对,也不知林鉴岳到底用了什么法子,将守门之人换了,这方面的手段倒不算差。
或许皇帝唯一成年皇子这一身份,已经让朝堂上的多数人下意识将他代入到太子身份了吧。
左右禁军反应迅速,在池湖畔展开阵型,试图将林曌及其麾下骑兵包围。
他们甲胄精良,刀枪雪亮,眼神中带着属于天子亲卫的骄傲与警惕。
然而,林曌甚至没有给他们完成合围的机会。
面对逼近的禁军,她只是轻轻一挥手,语气平静得仿佛在吩咐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击溃他们即可,不必多造杀孽。”
命令简洁。
“喏!”
雷虎、赵青、王振、张诚齐声应诺,眼中凶光一闪。
不需要任何战前鼓动,跟随林曌入内的数千百轻骑,如同出闸的猛虎,猛地发起了冲锋。
他们没有选择游斗,而是直接以最为悍勇的姿态,如同一柄烧红的铁锥,狠狠凿向了禁军刚刚成型的阵线。
碰撞在瞬间发生。
刀光闪烁,血花迸溅。
骑兵的冲击力更是可怕,战马奔腾,直接将前排的禁军撞得骨断筋折,阵型瞬间被撕开一个巨大的缺口。
战斗几乎呈现出一面倒的碾压态势。
左右禁军空有八千之数和精良装备,却在个体战力与战斗意志层面被全面压制,甫一接触便节节败退,根本无法形成有效的抵抗。
景元殿内。
丝竹之声在殿内回荡,康靖帝林承基正端坐主位,与下方几位宗室、以及年幼的皇子皇女说着些无关痛痒的家常,试图营造一种虚假的安宁。
就在此时,殿外隐约传来的喊杀声、兵刃撞击声,如同无形的重锤,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头。
林承基眉头微皱,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不安。
他正欲挥手让身边的内侍官出去查看情况——
砰!
殿门被猛地撞开,一名禁卫连滚爬爬地冲了进来,脸上充满了惊慌,声音嘶哑地高呼。
“陛下!不好了!朔宁公主……朔宁公主她带兵闯入内苑,现正冲击左右禁军,其麾下战力极强,禁军弟兄们……怕是坚持不了多久了,请陛下尽快移驾,迟则生变啊!”
“什么?”
林承基倏地站起,脸上写满了震惊与不可置信,手中的玉杯“啪”地一声掉落在柔软的地毯上,酒液四溅。
“你说什么?朔宁带兵冲击禁军?这怎么可能?”他声音发颤,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那禁卫以头抢地:“千真万确啊陛下!公主殿下她手下的人如同虎狼,禁军根本挡不住。陛下,快走吧!”
就在这时,殿外的喊杀声陡然变得更加激烈,甚至能听到兵刃砍入肉体的闷响和垂死的惨嚎,似乎就在殿外不远。
林承基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身体微微晃了一下。
殿中的楚王林鉴海、安平公主林曦、安乐公主林晓三人都吓呆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而几位在场的宗室成员,更是面色大变,纷纷起身,脸上充满了恐惧。
“反了!反了!”
林承基猛地一拍面前的紫檀木案几,震得杯盘乱跳,他胸膛剧烈起伏,因愤怒和一种被背叛的刺痛而浑身发抖,嘶声怒吼:“林曌此女!她……她难道真想弑父不成!!”
“陛下!息怒啊!当务之急是保全龙体。”
一位老宗室连忙上前,声音发颤地劝说,“逆女凶顽,陛下万金之躯,不可立于危墙之下,还请速速移驾!”
“是啊陛下,先离开这里再说!”
“护卫!快护卫陛下离开!”
殿内顿时乱作一团,内侍、宫女惊慌失措,宗室们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催促林承基离开。
林承基被这突如其来的剧变冲击得头晕目眩,他虽然内心深处不愿相信林曌敢行弑父之举,但殿外那真实的喊杀声和禁卫的惨状,却由不得他不信。
强烈的恐惧攫住了他,他面皮抽搐着,终于下定决心。
“移驾!快……”
显然,跟自己的性命相比,其他什么的并不重要。
然而,他“移驾”二字才刚刚说完,便又有脚步声从殿外传来。
一道玄色身影,逆着门外晃动的火光与隐约的血色,迈步走了进来。
正是林曌。
她一手随意地按在腰间的刀柄上,步伐沉稳,身上带着一股尚未散尽的血腥气和战场归来的煞意。
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混乱的殿内,最终落在脸色煞白,惊怒交加的康靖帝身上。
“父皇。”
她清越的声音在寂静下来的大殿中响起,“是不想见女儿吗?为何这般急着要走?”
说罢,她不等林承基回应,目光转向一旁吓呆了的林鉴海、林曦、林晓三人,对跟在身后进来的林鉴云示意了一下。
林鉴云会意,默默上前,对三个弟妹低声道:“四哥带你们去偏殿。”
三个孩子早已被现场状况弄懵,见到熟悉的四哥,心中不由一松,连忙跟着他,快步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不过走之前,都朝林曌投去了目光。
林曌对三人微微颔首,便不再关注。
上首的林承基,死死地盯着林曌,胸膛因愤怒而起伏不定。
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声音因极力压抑而显得格外阴沉。
“朕本以为,你因你母亲之事,对朕心存怨望。但现在看来,并非如此简单。”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拿出帝王的威严:“朕自回京之后,对你也是一再纵容,哪怕是你想掌控兵权,朕也未曾真正阻止。现在看来,是朕的纵容,让你变得如此骄横跋扈,无法无天!”
他猛地提高音量,厉声质问:“你今夜带兵擅闯内苑,杀伤禁军,到底意欲何为?你想造反吗?”
林曌闻言,非但没有动怒,反而轻轻笑了起来,那笑声在寂静的大殿中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刺耳。
“父皇何必动怒?”
她不再废话,朝身后招了招手。
寒苏立刻上前,将一个用布包裹着的、还在渗着暗红色液体的圆形物体,递到林曌手中。
林曌接过,看都未看,随手便朝着御座之上的林承基抛了过去。
那物体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咕噜噜”地滚落,恰好停在林承基面前的台阶之下。
包裹散开,露出了里面那狰狞可怖的真容。
正是晋王林鉴岳怒目圆睁的头颅。
“啊!”
殿内瞬间响起几声压抑的惊呼,有宗室吓得直接瘫软在地,宫女内侍更是面无人色,瑟瑟发抖。
林承基的目光触及那颗头颅,先是愣住,待看清那熟悉的面容时,他如遭雷击,身体不受控制地踉跄后退了数步,直到后背撞上冰冷的龙椅扶手,才勉强站稳。
“岳……岳儿……”
他嘴唇哆嗦着,发出不敢置信的呻吟,伸出的手指颤抖不已。
“你,你杀了岳儿?”
林曌看着他那失魂落魄的样子,轻笑一声,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
“父皇这是在怪我了?”
她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声音也冷了下去。
“不过在这之前,父皇为何不查查,您这位好儿子,我这位好三皇兄,近期到底做了些什么?”
她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字字清晰。
“还是说,他私下串联,调动玄武卫,于玄武门外设伏,欲致我这个亲妹妹于死地,这些同样也是父皇您默许的?”
“他为了那皇位,可是要杀死我这个妹妹的。”
林曌的目光缓缓扫过殿内那些面如土色、噤若寒蝉的宗室成员,脸上的笑容愈发明显,却冰冷得没有丝毫温度。
她重新看向脸色变幻不定、惊怒、恐惧、愤怒的林承基,朗声道:“既然父皇问了,那儿臣便明明白白地回复父皇。”
她微微抬起下巴,眼神睥睨,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大气场,一字一句的清晰宣告:“儿臣,要节制天下兵马!”
话音落下,整个景元殿,陷入了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