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鉴岳同样站在宗室之中,不过位于最前方,此刻听到这些声音,虽然依旧面无表情,但嘴角却勾了起来。
他甚至不用回头,就已经预想到了此刻林曌的表情,想来应是十分紧张的。
如此,林鉴岳终究还是忍不住扭头看了一眼。
而后,他嘴角勾起的笑容就淡了下去。
因为此刻的林曌,神色依旧十分平静,仿佛面对这满朝重臣的指摘攻讦,就像是耳畔过了一阵清风般,对她没有半点影响。
林鉴岳不知道林曌是哪里来的底气,竟然这般有恃无恐,冷哼一声后便扭过头去。
他只当林曌这是已经认命,不知该如何作答,才会有这般作态。
毕竟若换成是他自己,面对这般局面,怕是早已经心中惶然了。
念及此,林鉴岳小心抬头,偷偷打量御座上的父皇一眼,冕旒之下的面庞看不真切,但以他对自己父皇的了解,此刻应是心中有气了吧?
“陛下!此等祸国殃民、目无君父、践踏国法之辈,若不严惩,何以正朝纲?何以安天下?臣等恳请陛下,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领头弹劾的御史周琛,声嘶力竭地喊出了这句话,随即伏地叩首。
他身后,二十多名官员齐刷刷跪倒一片,异口同声的开口。
“臣等恳请陛下明正典刑!”
更多的官员虽然未曾出列,但此刻也纷纷低头,或是沉默,或是发出轻微的附和之声。
整个太大兴殿内,似有一股无形的潮水,试图将那玄色的身影彻底淹没吞噬。
林鉴岳听着这山呼海啸般的攻讦,心中快意无比。
他甚至能想象到林曌此刻面色惨白,浑身颤抖的狼狈模样。
忍不住再次微微侧头,带着一丝胜利者的优越感,想要欣赏林曌的窘迫。
然而,他看到的,依旧是那张平静得近乎漠然的绝美脸庞。
林曌甚至还有闲暇,用指尖轻轻弹了弹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她……她怎么敢?”
林鉴岳心中无名火起,那种蓄力一击却打在空处的憋闷感让他几乎吐血。
他只能悻悻地扭回头,暗自咬牙,认定林曌是在强装镇定。
御座之上,康靖帝林承基在一片请命的声浪中,沉默了足足有十息的时间。
这短暂的沉默,让殿内的气氛更加压抑。
终于,他缓缓开口,声音透过冕旒传来,听不出喜怒:“朔宁。”
林曌上前一步,微微躬身:“儿臣在。”
“众卿所言,条条桩桩,你可认同?”
林承基的目光,似乎穿透珠帘,落在她的身上。
林曌直起身,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些跪倒在地,亦或是站立场中对她怒目而视的官员,清越的声音在寂静的大殿中清晰地响起。
“回父皇,儿臣,不认同。”
“狂妄!”
“死不悔改!”
“陛下!您都听见了,此女毫无悔过之心啊。”
“证据确凿,岂容你狡辩?”
林曌的话如同火星溅入了油锅,瞬间引爆了更大的声浪。
那些官员们仿佛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一个个激动得面红耳赤,声音比之前更加高亢尖锐,言辞也愈发激烈恶毒,恨不得立刻就将“乱臣贼子”、“妖女祸国”的帽子扣死在林曌头上,根本不给她任何辩解的机会。
他们惯常用这种人多势众、舆论汹汹的方式迫使对手屈服,今日对一个女子,更是觉得胜券在握。
然而,他们低估了林曌。
面对这如同群鸦鼓噪般的攻讦,林曌既没有惊慌失措,也没有徒劳地提高声音去争辩。
她动了。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她猛地跨前两步,如同鬼魅般瞬间来到了跪在最前方,叫得最凶的御史周琛面前。
周琛还沉浸在带领众人“声张正义”的激昂情绪中,根本没反应过来,只觉得眼前一花,一道阴影笼罩下来。
下一刻。
啪!!!
一记清脆响亮到极致的耳光,猛然炸响在太极殿内。
林曌甚至没有用太大的力气,但以她经过基因优化的体魄,随手一挥也蕴含着恐怖的力量。
周琛整个人被扇得如同陀螺般在原地猛地旋转了两圈半,“噗”地一声,混合着鲜血和几颗碎牙喷了出来,半边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高高肿起,浮现出一个清晰的五指印。
他头晕眼花,天旋地转,最终“咕咚”一声栽倒在地,一时间竟爬不起来。
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所有的喧嚣,所有的攻讦,所有的义愤填膺,在这一记响亮的耳光之下,戛然而止。
百官目瞪口呆,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们难以置信地看着倒在地上的周琛,又看看那个收回手,仿佛只是拍死了一只苍蝇般平静的林曌,一股寒意顺着脊椎骨猛地窜了上来。
她……她到底怎么敢的?!
在大兴殿上,在陛下面前,殴打朝廷命官?
林鉴岳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心脏狂跳。
就连御座上的林承基,隐藏在冕旒后的眉头也剧烈地跳动了一下,放在膝上的手指微微收紧。
在一片死寂中,林曌冰冷的目光缓缓扫过那些噤若寒蝉的官员,声音不高,却透着冷意。
“怎么不叫了?”
“尔等是不是以为,声音大,人多,便能在这朝堂之上为所欲为,颠倒黑白,逼人认罪?”
她向前一步,目光如刀,逼视着那些刚才还气焰嚣张的官员,迫得他们下意识地后退。
“本宫告诉你们!”
“长安城,是本宫从柔然铁蹄下,一寸一寸夺回来的!”
“城外那些柔然轻骑,是本宫率众追杀数十里,斩尽杀绝的!”
“那时候,你们在哪里?嗯?”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凛然的杀气,在整个大殿中回荡。
“源少秋,弃城而逃,置满城百姓于不顾!该不该杀?”
“卫文仲,结党营私,散布谣言,动摇国本,甚至在城破之际意图投敌!该不该杀?”
“他们,还有那些被抄家之人,在长安危机稍解之后,便迫不及待地跳出来,妄图夺权,构陷本宫!该不该杀?”
林曌的目光猛地转向脸色微变的林鉴岳,又扫回那些官员,语气充满了讥讽。
“他们这么着急是为什么?就这么想参与夺嫡?这么迫不及待地想拿那所谓的从龙之功,好将来飞黄腾达吗?”
“夺嫡”二字,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个人心头。
这是最敏感,也是最不能轻易触碰的禁区。
林承基的面色终于变了,冕旒下的眼神骤然锐利起来,视线在林曌和林鉴岳身上来回扫视,心中瞬息间转过了诸多念头。
而那些官员,被林曌这诛心之言戳中了痛处,更是又惊又怒。
“血口喷人!”
“你休要胡言乱语!”
“陛下!她这是构陷,是挑拨啊!”
短暂的震惊过后,更大的混乱爆发了。
官员们群情激愤,再次围拢上来,指着林曌口沫横飞,场面一度失控,如同喧闹的市集。
“够了!!”
一声蕴含着怒意的暴喝,如同惊雷般从御座上炸响。
林承基猛地一拍龙案,震得案上的笔架砚台都跳了起来,他霍然起身,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似乎已是怒极。
“看看你们,成何体统?这大兴殿,是尔等咆哮喧哗之地吗?”
他目光如电,扫过那些噤若寒蝉的官员,“今日参与喧哗、扰乱朝堂者,一律罚俸半年,以儆效尤!”
他先是以此震慑住场面,随即目光转向林曌,语气沉冷。
“朔宁!你御前失仪,手段酷烈,虽事出有因,为保长安,然行事终究不妥。罚你回府闭门思过一月!另,所抄没之家产,除部分用于抚恤、军资外,余者尽数充入国库,不得私藏!”
这个处罚,看似严厉,实则轻描淡写。
闭门思过一月,不痛不痒。
抄家所得充公,更是理所当然,林曌本就没打算全部私吞。
况且,抄家所得到底有多少,准确数字只有她自己知晓。也就是说她想交多少就交多少,旁人根本无从得知具体数目。
最关键的是,林承基对林曌掌握新军兵权之事,竟只字未提!
这说明什么?
这一下,那些原本以为胜券在握的官员们彻底炸了锅。
“陛下,不可啊!”
“如此处置,如何能服众啊陛下。”
“朔宁公主罪责深重,岂可轻饶?”
他们再次纷纷出列,愤懑不已,试图施加更大的压力。
林承基看着这些不依不饶的臣子,眼中寒光一闪,声音陡然变得冰冷。
“怎么?你们是要逼朕……杀子吗?”
“杀子”二字,如同万钧巨石,狠狠砸在每一个官员的心头。
这是最严重的指控!
若坐实了“逼杀皇子”的罪名,他们不仅仕途尽毁,更将遗臭万年。
所有还想说话的官员,瞬间如同被掐住了脖子,脸色惨白,冷汗涔涔而下,再也不敢多发一言。
大兴殿内,落针可闻。
林承基见震慑住了群臣,语气稍缓,但依旧带着威严,目光转向了一旁的三皇子林鉴岳。
“晋王林鉴岳,随朕西狩,护驾有功,忠心可嘉。即日起,加封为玄武卫大将军,统辖玄武卫,拱卫京畿!”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
玄武卫,乃是北衙禁军中的精锐之一,虽然人数或许不及林曌的新军,但地位特殊,装备精良。
将玄武卫交给三皇子,这意味着什么?
许多心思灵敏的官员瞬间明白了皇帝的用意。
皇帝这是不打算深究林曌,却又忌惮她手握兵权,故而抬出三皇子,同样授予兵权,形成制衡。
如此一来,让朔宁公主与晋王互相牵制,而他这个皇帝,则高居其上,居中调停,同时也能借两人的身份与手中军权,对抗朝堂上世家大臣们的势力。
如此,日后朝堂上便有了三方势力。
林鉴岳先是一愣,随即狂喜涌上心头,连忙出列跪倒:“儿臣领旨,谢父皇恩典!儿臣定当恪尽职守,不负父皇重托!”
林曌神色不变,只是微微垂下眼帘,掩去了眸中一闪而过的冷嘲。
这对父子,真是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