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显之此刻在想什么,对林曌来说并不重要。
之所以会带他来此,无非就是想看看这人到底会做出怎样的选择。到底是真的大公无私,还是大奸似忠。
人都有两面性,林曌从不相信这世上有完美无缺的人,即便如裴显之这般的,在林曌眼中也同样能看出私心来。
只不过这份私心如果是对底层百姓,亦或是用在朝堂上,那么还能让人高看一眼。但若是面对这样的选择,最终站在世家大族一边,那也就没什么好说的。
而林曌今日来皇庄的真正目的,其实还是为了新获得的粮种,也就是稻种和土豆。
来此就是为了育苗,其他都只是次要的而已。
皇庄之中有不少农户,已经不是头一次见到林曌这位公主殿下,虽说碍于身份不敢靠的太近,但这些农户对于林曌却多有感激之情。
原因很简单,林曌第一次来时,便已经下令为农户们减租,而且减的幅度还不小,直接对折的那种。
现在的皇庄农户,只需要交三成租子即可,剩下的收获全都是自己的,因为林曌连农户们需要缴纳的各样杂税也一并代缴了。
谁是真心对自己好,对于这些底层大众来说,感触是最明显的。
所以相较于皇庄管事等人对林曌的畏惧,农户和杂役们反倒对林曌充满了好感。
自然的,林曌吩咐下去的事情,经验丰富的农户处理起来更加上心,对待那些种子伺候的也是极为小心。
顺带一提,林曌其实现在最想要的是玻璃烧制技术,因为可以用玻璃来建造暖房,可惜两次盲盒开启,都没有得到这项技术。
但玻璃烧制已经在皇庄之中开始实验了,现在也有一定的出产,只不过杂质太多,透光性一般且易碎,只能算是勉强可用。
林曌倒是不在乎这样做会浪费多少钱财,以她的身份地位,钱财也不过是用于“建设”的一种介质而已,只有用出去了才能显出价值。
裴显之还是没有到皇庄的真正核心,位于皇庄最深处的几个在建的暖房,已经使用上了泛黄的玻璃,大致能完成育种和培育工作。
林曌现在并不追求数量,此时正在建的几个玻璃暖房,也不过是为了今后开展大棚技术做的技术储备而已。
……
裴显之失魂落魄的走了,没有去见林曌,被皇庄上的车马送了回去。
没人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或许正因为林曌拿出了产量更高的粮种,让他知晓林曌日后与世家大族之间必有一战。
而裴显之又是大族出身,面前是大义,身后是培养他的家族,才会让他这般纠结。
当然,这也因为拿出种子的人是林曌的缘故。
朔宁公主林曌……
这个名字,此刻在裴显之心中重若千钧。
他毫不怀疑林曌的决心。
那是一个言出必践,行必有果的人。
从其单人冲阵、杀得柔然溃不成军,到抄家拿人,镇压粮价,再到今日轻描淡写间拿出足以颠覆天下格局的粮种……
她的每一步,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和碾压一切阻碍的强横。
更可怕的是,她拥有着非人的勇力。
裴显之虽未亲眼目睹林曌战场上的风采,但那些传闻和之前的种种,无不佐证着这一点。
这样的存在,本身就超出了常理,她不会畏惧任何威胁,也不会因为世家大族的联合施压就放弃自己的道路。
她就像是一柄无坚不摧的利剑,要么为她所用,开山辟路。
要么,挡在她面前,被她连同身后的顽石一起斩碎。
裴家……河东裴氏,绵延数百年的名门望族,会是她剑锋所指的下一个目标吗?
若她真的执意推广新粮,与天下世家为敌,裴家将何去何从?
是顺应大势,还是螳臂当车?
裴显之不敢深想下去,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他很想问问,她究竟凭什么如此自信?她的底气到底从何而来?
仅仅是因为个人的勇武和这些神奇的粮种?
还是说,她手中掌握着其他不为人知的可怕的力量?
但这些疑问,裴显之只敢压在心底。
他有一种直觉,若是贸然去探寻,恐怕下场会很惨烈。
……
时光荏苒,秋意渐深。
距离皇帝銮驾回京的日子越来越近。
这几日,长安城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朔宁公主林曌似乎突然变得“安分”起来。
她不再频繁召见将领,不再过问新军的具体操练,甚至连公主府的大门都很少迈出。
在那些暗中观察、心怀各异的人看来,这分明是认清了现实,知道皇帝回京后她手中的权力必然被收回,故而提前放弃了挣扎,显得有些意兴阑珊。
连她最倚重的新军,似乎也被她“冷落”了。
终于,皇帝西狩归来的日子到了。
最先抵达长安的,是护驾西行的禁军精锐。
他们先天子一步,趾高气扬地开赴长安各门,传达上谕,要求接管长安城防。
出乎很多人意料的是,林曌这边没有任何抵抗。
校尉张诚、致果校尉雷虎、致果副尉赵青、王振等人,在接到林曌明确的命令后,干脆利落地将麾下兵卒从各城门、各关键哨卡撤出,将长安城的掌控权,几乎是完整地交还给了皇帝的禁军。
整个过程,平静得让人感到不安。
然而,就在这看似全面的退让中,却出现了一个刺眼的例外——
朔宁公主府所在的善和坊,依旧被林曌的亲兵牢牢掌控着。
禁军方面自然不肯罢休,一支约百人的禁卫没有任何废话,直接强闯,毕竟他们是禁军,得到的命令就是掌控城防。
但结果却出乎意料。
赵青与王振亲自出手,率领数十名轻骑,以摧枯拉朽之势,将那一百名试图强闯的禁卫杀得人仰马翻,当场格毙二十余人,余者尽数带伤溃退。
消息传出,朝野震动!
这已不是简单的冲突,而是赤裸裸的武力对抗,杀的还是天子亲军!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待着天子的雷霆之怒。
然而,诡异的是,这件事仿佛石沉大海,再无下文。
即将抵达的皇帝銮驾没有任何表示,朝中也无人敢公然以此事弹劾林曌。
仿佛那二十多名禁军的性命,就这么被轻飘飘地揭过了。
林曌对此,甚至连一句解释都没有。
她只是用这次见血的冲突,向所有人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而已。
皇帝回京,该交还的权力,比如长安城的整体防务,她不会贪恋,可以痛快放手。
但属于她朔宁公主林曌的东西,比如她的府邸,她的亲卫,她的基本盘,谁也别想动。
谁敢伸手,她就敢剁了谁的爪子!
这是一种无声的宣言,更是一种警告。
皇帝的态度,同样耐人寻味。
似乎选择了沉默,选择了无视。
这其中的深意,林曌瞬间便明白了。
她的这位父皇并不想,或者说,不愿在此时此刻,将她这个手握强兵、手段酷烈、且在长安民望极高的女儿,彻底逼到对立面去。
这更像是一种默契,彼此心照不宣。
皇帝銮驾正式回京的当日,长安城万人空巷,百姓被组织起来,沿朱雀大街跪迎圣驾。
而在朔宁公主府前,林曌也终于走了出来。
她没有穿戴繁琐华丽的公主礼服,更没有盛装打扮。
她依旧是那身染过血的山文甲。
金色的甲片在秋日阳光下反射着冷光,鲜红的披风如同燃烧的火焰,在她身后猎猎飞扬,腰间挎着饮血无数的高碳钢戚家刀。
寒苏与玉尘一身劲装,侍立两侧,眼神锐利。
张诚、雷虎、赵青、王振四人顶盔贯甲,如同四尊煞神,率领着百名最为精锐的亲兵,肃然列队于公主府门前。
林曌翻身上马,动作干净利落。
她目光平静地扫过眼前这支完全效忠于她的核心力量,没有多余的言语,只是轻轻一挥手。
“出发,迎驾。”
声音清越,不带丝毫情绪。
随即,一抖缰绳,战马迈开蹄子,不疾不徐地朝着朱雀大街的方向行去。
身后,亲卫们沉默不言,紧随其后。
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整齐而沉重的声响,仿佛踏在每个人的心上。
她只是率领着她的亲卫,在距离皇城还有一段距离的街边,找了一处视野开阔的地方停下,安静地等待着那象征着帝国最高权力的銮驾到来。
金甲,红披,玄甲亲卫。
在这满是朱紫官袍和喜庆色彩的迎驾队伍中,这一抹冰冷而肃杀的颜色,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又如此夺目刺眼。
所有人都知道,皇帝回来了。
但长安城的权力格局,已然不同。
真正的博弈,从现在起,才算是刚刚开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