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一切,都透着一种不真实的眩晕感。
吴良坐在一张硬得硌屁股、款式却古色古香的宽大木椅上,脑子像是被塞进了一团浆糊,又像是被一群野马践踏过的草地。他记得前一秒自己还在工位上为了KpI疯狂敲键盘,肝到眼冒金星,怎么一闭眼一睁眼,就到了这地方?
触目所及,是斑驳的梁柱,脚下是坑洼不平的青砖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老木头、旧纸张和淡淡霉味混合的奇特气息。身上这宽袍大袖,手感粗糙,绝不是什么高级货。最要命的是,下面空荡荡的,凉飕飕的,让他极其没有安全感。
他小心翼翼地抬眼往前瞄。
正前方,一块“明镜高悬”的匾额挂得有点歪,漆皮剥落,显得有气无力。匾额下方,两排穿着号衣、手持水火棍的汉子分列左右,一个个面色古怪,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眼神在他身上溜来溜去。
而正前方的大堂之外,黑压压一片人头,全是穿着粗布短打的古代老百姓,个个伸长了脖子,眼神里充满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期待?
“我这是……”吴良喉咙发干,一个荒谬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中了他,“穿了?”
就在这时,一个尖细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带着几分谄媚和急切:“老爷,老爷?该升堂了,外面那二位,为了一头猪,都吵吵半天了。”
吴良僵硬地扭过头,看到一个留着山羊胡、师爷模样的小老头,正凑在自己旁边,挤眉弄眼。
还没等他消化完“老爷”、“升堂”这些信息,堂下跪着的两个人就像被按了播放键,猛地嚎了起来。
一个胖员外捶胸顿足:“青天大老爷啊!您可要为学生做主啊!学生家那头怀崽的母猪,是祖传的优良品种,吃得少,长膘快,一窝能下十几个崽!就被张屠户家那杀千刀的癞皮狗给撵到河里淹死了哇!这让我一家老小可怎么活!”
旁边的黑壮屠户不甘示弱,嗓门更大:“放你娘的罗圈屁!刘老财!你那猪是自己掉茅坑里淹死的,想赖上俺?俺还说是你那瘟猪想不开要投河,吓着了俺家看门的狗呢!老爷明鉴啊!”
吴良被这混合双嚎吵得脑仁疼,他扶着额头,试图理清思路。穿越?宋朝?还是个官?虽然看这衙门破的,估计是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但……好歹是个官老爷啊!腐败生活!三妻四妾!他心头一阵火热,感觉美好的未来正在向自己招手。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他期待的惊堂木不知道在哪儿,只能用力一拍面前那裂了缝的破桌子,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肃静!”吴良努力模仿着电视剧里官员的腔调,可惜声音有点发虚,“公堂之上,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他刚说完,那胖员外刘老财突然以与其体型不符的敏捷速度,膝行上前几步,从袖子里摸出一锭不小的银子,嗖一下塞到了吴良的袍子底下,动作娴熟得令人发指,压低声音:“老爷,一点茶水钱,您润润喉,那杀猪的粗人,您随便打他几板子,让他赔我猪钱就行!”
冰凉的触感隔着薄薄的布料传来,吴良一个激灵。我靠?当众行贿?这么刺激?
还没等他反应,那张屠户也是个眼明手快的,见状也猛地窜过来,同样塞过来一锭银子,分量似乎更足,声音更粗更低:“老爷!别听那死胖子胡说!他那猪早病恹恹的了!这银子您拿着买酒喝,判他个诬告,打他板子!”
两锭银子一左一右,沉甸甸地压在腿边。
吴良的眼睛瞬间直了。穿越福利!这绝对是穿越福利!刚才还在为未来的生计发愁,这启动资金不就来了吗?他仿佛看到了烧鸡、美酒、还有……咳咳,在向自己招手。
贪,还是不贪?这还用问?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摆出威严的表情,再次一拍桌子,声音洪亮,义正辞严:“岂有此理!尔等把本官当成什么人了?!”
刘老财和张屠户都是一愣,周围衙役和外面百姓也屏住了呼吸。
只见吴良痛心疾首,指着二人,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侮辱的愤慨:“本官两袖清风,一身正气!尔等竟敢公然行贿,玷污公堂!简直……简直……”
他顿了顿,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对着堂下二人飞快地补充了一句,脸上是努力绷住的严肃:“得加钱!”
“……”
公堂之上,陷入了一片死寂。
衙役们的嘴角在疯狂抽搐。门外百姓们张大了嘴,能塞进一个鸡蛋。刘老财和张屠户也懵了,互相看了一眼,似乎在确认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吴良看着他们呆若木鸡的样子,心里有点着急,这俩货怎么这么不上道?他清了清嗓子,正准备再暗示得明显一点……
就在这时——
“相——公——!”
一声娇叱,如同平地惊雷,又脆又亮,带着十足的怒火,从后堂方向炸响。
紧接着,一道红色的身影风风火火地冲了出来。
那是一个穿着石榴红裙裾的年轻女子,梳着妇人发髻,容貌姣好,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此刻正杀气腾腾地瞪着他,或者说,是瞪着他手边那两锭还没来得及捂热的银子。
吴良只觉得一股凉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腿肚子当场就软了,差点从椅子上出溜下去。这谁?这气势!这称呼!
红衣女子几步冲到公堂之上,先是对着堂下目瞪口呆的原告被告以及外面看傻了的百姓们福了一礼,笑容温婉:“诸位乡亲,见笑了,我家相公昨日感染风寒,怕是烧糊涂了,说了些胡话。”
然后,她猛地转过头,那眼神瞬间从春风化雨变成了寒冬腊月,刀子似的刮在吴良脸上,声音却依旧保持着大家闺秀的轻柔,只是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相公——你昨儿个晚上,不是才跪在院子里,对着月亮发过誓吗?说从今往后,要洗心革面,做个为民请命、清正廉明的好官,否则……就让你天天晚上睡书房,跪搓衣板跪到天亮,忘了吗?”
“……”
吴良张着嘴,看着眼前这位演技收放自如、变脸比翻书还快的“娘子”,大脑彻底宕机。
穿越……还带强制绑定纪委的?
那两锭刚刚带来无限遐想的银子,此刻在他腿边,烫得像两块烧红的烙铁。
全公堂的人,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尤其是他那位“娘子”那“温柔似水”却暗藏杀机的眼神。
他现在只想问一句苍天:现在退货,还来得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