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夜。
流云坊西城，“百炼兵器铺”。
铺子不大，门脸陈旧，此刻早已打烊，门板紧闭。后院却颇为宽敞，堆放着不少等待修理或报废的兵器胚子，角落有一座低矮的炼器炉，炉火已熄。院墙上布设着简单的隔音和预警阵法，虽不高端，但胜在实用且不起眼。
后院正屋中，烛火摇曳。
沈渔、楚云澜、以及一位须发花白、身材干瘦、双手布满老茧和烫伤痕迹的老者围坐一桌。老者正是楚云澜的表叔，兵器铺主人——铁老。
铁老话不多，只是默默为两人倒了粗茶，便安静地坐在一旁，擦拭着一柄半成品的短刀，显然是个务实寡言之人。
“铁老叔，这次麻烦您了。”楚云澜再次道谢。
铁老摆摆手，声音沙哑：“云澜少爷客气。老朽别的本事没有，看个院子，守个秘密，还能做到。你们尽管用，需要什么，吱一声。”说完，便继续低头擦拭短刀，不再言语。
沈渔对铁老点了点头，目光转向桌上的几样东西——那是三枚玉简，以及一张摊开的、标注着数个红点的流云坊及周边简略地图。
这三日，沈渔并未虚度。他回到松涛院后，一边继续巩固修为，消化北溟剑宗的信息，一边通过钱富贵留下的隐秘渠道，获取了流云坊最新的动向简报。同时，他也与藏匿在永安巷地窖中的欧阳朔进行了短暂的隔空联络（通过符箓），得知欧阳家内部清洗加剧，又有两批族人被强制送入“沉渊谷”，且欧阳修等人仍在暗中追查他的下落，但似乎并未扩大搜索范围到城南平民区。
楚云澜则顺利搞定了这个临时据点，并与铁老交代清楚。
此刻，两人正在汇总和梳理所有信息。
“沈兄弟，这是我根据沐师姐给的玉简，加上我这几天在坊市外围查探，重新标注的‘暗渊’疑似活动区域。”楚云澜指着地图上的红点，“红枫湖、黑水码头区、西城废弃矿道，这三处可能性最大。尤其是红枫湖，位置偏僻，水下环境复杂，且有天然阴寒水脉遮掩，确实极适合藏匿。我昨天去湖边远远看过，湖面平静，但水下隐隐有微弱而不稳定的阵法波动，若非刻意探查，极难察觉。”
沈渔点头，目光落在红枫湖的位置：“此地确实可疑。但水下探查风险大，且容易打草惊蛇。我们需先确定其是否真是‘暗渊’据点，以及内部大致情况。”
“那另外两处呢？”楚云澜问。
“黑水码头区鱼龙混杂，是‘暗渊’进行物资转运或人员接头的理想地点，但环境开放，难以隐藏大规模力量。废弃矿道则幽深曲折，易守难攻，适合作为小型秘密基地或临时藏身处。”沈渔分析道，“我们人手有限，不宜同时探查三处。需选一个最有可能获得关键信息、或相对容易得手的目标。”
楚云澜沉吟：“红枫湖最神秘，但难度最大。黑水码头区最复杂，信息可能多但杂乱。废弃矿道……或许是个不错的突破口？我曾远远感应，那里煞气略重，且有近期人为活动的痕迹。”
沈渔思忖片刻，道：“那就先探矿道。但需做足准备。‘暗渊’成员擅长隐匿合击，且功法阴毒，我们不可贸然深入。首要目标是确认其是否为据点，摸清外围警戒情况，若能擒获一两个落单的、地位不高的外围成员，获取口供，便是大功一件。”
“好！”楚云澜眼中闪过战意，“何时动手？”
“明晚子时。”沈渔决定，“今夜我们先制定详细计划，准备好应对各种意外的方案和撤退路线。另外，”他看向楚云澜，“我们需要一种能快速、隐蔽传递消息，且不被‘暗渊’秘法追踪的方式。”
楚云澜想了想，从怀中取出一对小巧的、形似燕子的青色玉符：“这是‘青燕符’，我北溟剑宗特制，一对两枚，百里之内可单向传递简短神念信息，且符身自带‘破邪’灵光，对阴邪追踪之术有一定抵御效果。我们各持一枚，行动中若有突发情况，可及时通知。”
沈渔接过一枚，入手微凉，符身刻有精细的燕形纹路，隐隐有灵光流转，确实是好东西。“多谢楚兄。”
计划初定，两人又仔细推演了数种可能遇到的情况及应对策略，直至深夜。
铁老早已默默为他们准备好了两间干净的厢房。沈渔和楚云澜各自休息，养精蓄锐。
次日，沈渔并未留在兵器铺。他白日里易容改装，去了一趟城南永安巷，隔着隐秘的阵法与欧阳朔进行了一次短暂的神念交流。欧阳朔精神尚可，躲在安全的地窖中，除了修炼钱富贵提供的基础功法，便是努力回忆整理关于欧阳家的一切，尤其是“沉渊谷”的地形和守卫轮换的模糊记忆。他提到，近日心神不宁，“凝魂佩”偶尔会传来轻微的灼热感，似乎感应到有被“圣血”深度污染者在附近活动，但无法确定具体方位和身份。
这个消息让沈渔心中一凛。难道欧阳家或者“暗渊”的人，已经秘密潜入城南区域了？他叮嘱欧阳朔加倍小心，没有绝对把握不要尝试接触任何人，并将“青燕符”的简易激发方式教给了他，以备万一。
离开永安巷，沈渔又去了一趟西城散修集，在几个不起眼的摊位和茶铺坐了坐，听了些市井流言。关于“黑魇”的传闻依旧在底层修士中悄悄流传，增加了更多的神秘和恐怖色彩。也有人提到最近鬼市不太平，有几伙生面孔在争夺某些“不干净”的古物，疑似发生了流血冲突。
将这些零散信息记在心中，沈渔回到了百炼兵器铺。
夜幕降临，坊市灯火渐次亮起，又渐渐熄灭。
子时将近。
沈渔和楚云澜已准备妥当。两人皆换上了深色夜行衣，面上覆盖着特制的、能干扰低阶神识探查的黑纱。沈渔将“幻形符”、“小五行挪移阵盘”、“寂灭阴雷”以及常用丹药符箓分置在顺手的位置。楚云澜则背负着他那柄湛蓝长剑，腰间挂着几个皮质小袋，里面装着北溟剑宗特有的冰属性符箓和一些应对阴邪的丹药。
铁老默默将他们送到后院小门，只低声道了句：“小心。”
两人点头，身形一晃，如同两道融入夜色的幽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兵器铺，向着西城废弃矿道的方向疾行而去。
西城之外，夜色更加深沉。废弃矿道位于流云坊西侧约二十里外的一处荒芜山丘下。这里原本是几个小型的低阶灵石矿和金属矿，早已开采殆尽，只留下纵横交错、如同迷宫般的矿道和大量废弃的矿坑，因地势复杂、煞气积聚，久而久之便成了人迹罕至之地。
两人在距离矿道入口里许外的一处乱石坡后停下，隐匿身形。
楚云澜取出一个罗盘状的法器，注入真元，罗盘指针微微颤动，指向矿道深处。“确有异常灵力波动，而且……不止一处，分布散乱，像是在巡逻警戒。”
沈渔也展开神识，小心探查。矿道入口被茂密的荆棘和藤蔓半掩，漆黑一片，如同巨兽张开的大口。神识深入不过数丈，便感到一股阴冷的煞气阻隔，同时隐隐察觉到几道极其隐晦、如同毒蛇般蛰伏的气息，隐藏在矿道入口附近的阴影或岩缝中。
“暗哨至少三个，入口后方三十丈处还有一个。”沈渔低声道，“修为不高，皆是炼气后期，但隐匿功夫不错，应是‘幽影卫’的外围警戒。”
“直接拔掉？”楚云澜眼中寒光一闪。
“不可。”沈渔摇头，“打草惊蛇。我们绕开入口，从侧面山体裂缝进去。我记得矿道因早年开采不规范，有多处因地质变动产生的裂缝与内部相通。”
楚云澜对沈渔的细致准备感到佩服：“沈兄弟，你连这个都查清了？”
“之前搜集流云坊周边地图时，偶然看到过废弃矿道的地质简报。”沈渔平静道，“跟我来。”
两人借着夜色和地形的掩护，悄无声息地绕到矿道入口侧后方的一处陡峭山坡。山坡底部，果然有一条被杂草和碎石掩盖的、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狭窄裂缝，隐隐有凉风从中吹出，带着矿道特有的土腥和淡淡的腐朽气味。
沈渔率先侧身钻入裂缝，楚云澜紧随其后。
裂缝内狭窄曲折，有时需要匍匐爬行。两人均收敛气息，以真元护体，小心避开头顶可能松动的岩石。足足前行了近百丈，前方豁然开朗，进入了一条较为宽敞的废弃矿道主道。
矿道内一片漆黑，只有偶尔从头顶岩缝透下的微弱月光，勾勒出嶙峋的岩壁轮廓。空气潮湿阴冷，混杂着铁锈、霉变和一种若有若无的……淡淡的血腥味？
沈渔和楚云澜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警惕。血腥味很淡，但很新鲜。
楚云澜打了个手势，指了指左侧一条岔道，那里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光线晃动。
两人如同狸猫般，无声无息地靠了过去。
岔道尽头，是一个较大的、被人工简单清理过的矿洞。洞内燃着几支散发着惨绿色幽光的骨火，将洞内映照得鬼气森森。洞中央，摆放着几具残缺不全的尸体，看服饰，有散修，也有像是某个小家族的护卫。尸体干瘪，精血似乎被抽干，面容扭曲，残留着极致的恐惧。
而在尸体旁，两名身着黑色劲装、面覆金属面具的“幽影卫”（炼气后期），正手持一种奇特的、仿佛由骨骼制成的短杖，对着尸体念念有词，短杖顶端散发出丝丝缕缕的黑气，似乎在抽取尸体中残留的魂魄或某种能量。
“他们在……收集残魂怨念？”楚云澜传音道，语气带着厌恶。
沈渔点头，眼神冰冷。这确实是邪道手段。看来，这里不仅是据点，还可能是一个处理“战利品”或进行某种邪恶仪式的场所。
就在两人考虑是否出手擒下这两个外围成员时——
“嗒……嗒……嗒……”
清晰的脚步声，从另一条岔道传来，由远及近。
两名正在施法的幽影卫立刻停下动作，恭敬地转身面向脚步声来处。
只见一名同样黑衣面具、但面具花纹更加复杂、气息明显达到筑基初期的高大身影，缓步走入矿洞。他手中提着一个还在滴血的麻布袋，随手扔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麻布袋口松开，滚出几颗怒目圆睁、死不瞑目的人头，看服饰，像是某个小型商队的护卫。
“废物！就这点收获？”筑基初期的幽影卫声音嘶哑，对着两名手下训斥，“‘血食’品质太差，提炼出的‘怨晶’根本不够！大人急需此物！明晚之前，必须再弄到至少五个筑基期、或二十个炼气后期的‘新鲜货’！否则，就把你们自己填进去！”
两名炼气后期幽影卫吓得浑身发抖，连连称是。
“还有，”筑基幽影卫继续道，“红枫湖那边传来消息，‘冥骨舟’已到，正在卸货。你们处理好这里，后半夜去码头区接应‘丙三’小队，将‘蚀心草’和‘阴魂铁’运送到湖底密室。记住，避开巡防司的眼线，走‘老路线’。”
“是！大人！”两名手下连忙应下。
筑基幽影卫冷哼一声，又检查了一下那几具尸体和正在凝聚的黑色晶体（怨晶？），似乎不太满意，但没再多说，转身离开了矿洞。
待他脚步声远去，两名炼气幽影卫才松了口气，骂骂咧咧地继续处理尸体。
暗处，沈渔和楚云澜交换了一个眼神。
信息量巨大！
“红枫湖”果然是重要据点，甚至有“冥骨舟”运送物资！“蚀心草”、“阴魂铁”都是炼制阴毒法器和丹药的邪道材料！
“暗渊”在大量收集“血食”（修士精血魂魄）提炼“怨晶”，显然有大用！
而且，他们明晚还有一次运输行动！
机会！
沈渔对楚云澜做了个手势——擒人，审问，然后去码头区伏击运输队！
楚云澜眼中精光一闪，重重点头。
两人如同蓄势已久的猎豹，骤然从阴影中扑出！
（第一百三十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