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午时将至。
流云坊西郊,远离喧嚣坊市,是一片凡人聚居的棚户区和早已废弃的工坊旧址。这里土地贫瘠,灵气稀薄,少有修士踏足,只有零星低矮的房舍和断壁残垣,以及被野草藤蔓逐渐吞噬的旧窑、砖厂。
沈渔恢复了“青木道人”的容貌和气息,提前一个时辰便来到了约定地点附近。他并未服用“匿息潜影丹”,白日里过分隐匿反而引人注目。他只是换了一身不起眼的灰色旧袍,扮作一个来此寻觅废旧材料或采摘普通草药的落魄散修,在废弃的砖窑群外围缓缓逡巡,同时以远超寻常筑基修士的神识,细致地探查着周围环境。
砖窑群规模不小,有七八座高大的、如同怪兽匍匐的砖窑散布在荒地上,大多已经坍塌过半,窑口黑洞洞的,里面堆满碎砖和杂草。凌清瑶情报中提及的“第三座窑洞”,位于砖窑群靠里侧,相对完整,但同样破败不堪。
沈渔没有发现明显的埋伏或监视痕迹。这里视野开阔,难以藏匿大队人马,且灵气稀薄,不适合修士长时间潜伏。钱富贵选择此地,确实有其道理。他唯一担心的,是钱富贵本身是否已被“幽影卫”完全控制,此行是个陷阱。
他绕到第三座窑洞侧后方,在一处半塌的土墙后隐蔽下来,静静等待。同时,他将昨夜暂时安置在附近一处隐秘地窖中的欧阳朔也带了过来,让其藏身于更远处的乱石堆后,并叮嘱其无论发生何事,未得信号不得现身。
午时正刻,阳光有些刺眼。
远处,一个略显富态、穿着普通褐色绸衫、头戴斗笠的身影,独自一人,步履有些匆忙地走向砖窑群。正是钱富贵。
他看上去比上次暗巷会晤时更加憔悴,眼窝深陷,不时紧张地左右张望。来到第三座窑洞前,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咬牙钻了进去。
沈渔没有立刻跟上。他耐心地又等了半炷香时间,确认钱富贵身后并无“尾巴”,周围也依旧平静,这才身形一晃,如同轻烟般飘向窑洞口。
窑洞内光线昏暗,弥漫着尘土和潮湿的气味。窑体内部空间不小,但堆满了碎砖和废弃物,只在角落有一小块相对干净的空地。
钱富贵正站在空地中央,不安地搓着手,看到沈渔进来,他明显松了口气,连忙上前两步,压低声音道:“青……墨大师!您总算来了!”
“钱掌柜,久等了。”沈渔点点头,目光锐利地扫视着钱富贵,“外面安全?”
“暂时安全。”钱富贵苦笑,“老朽用了些手段,暂时甩掉了盯梢的,但估计瞒不了多久。‘暗渊’那些人的眼线,太厉害了。”他已从凌清瑶那边知晓了“幽影卫”背后组织的名号。
“东西带来了吗?”沈渔问。
“带来了,带来了!”钱富贵连忙从怀中取出一个巴掌大小、毫不起眼的灰布囊,递给沈渔,“按照您上次玉简所列,大部分材料都已备齐,都在这个‘芥子囊’里。只是有几样偏门材料,流云坊存货极少,一时难以凑齐,老朽已托了其他商路的朋友留意。另外,里面还有一份老朽整理的、近期流云坊各方动向的简录,以及……城主府那边,秦统领私下传来的一些关于欧阳家和‘黑魇’的消息。”
沈渔接过灰布囊,神识略微探查,里面空间约莫一间小屋大小,堆放着不少炼器、布阵材料,以及几瓶丹药和几叠符纸。他点点头,收起布囊:“有劳钱掌柜,灵石……”
“大师客气了!这些权当是老朽的孝敬!”钱富贵连忙摆手,脸色却更加愁苦,“大师,老朽……老朽实在快撑不住了。那些人虽未直接动手,但威逼利诱,日夜监视,最近更是暗示,若再不‘合作’,便要拿老朽的家人开刀……老朽实在是……”
沈渔理解他的压力,沉声道:“钱掌柜,你的处境我已知晓。凌仙子那边已有安排,会设法帮你减轻压力,至少确保你家人的安全。但你也需配合,继续与他们虚与委蛇,关键时刻,传递些半真半假的消息,拖住他们。”
听到“凌仙子”和“安排”,钱富贵眼中闪过一丝希望的光芒,连忙道:“老朽明白!定当尽力!只是……大师,您接下来有何打算?老朽能做什么?”
“有两件事,需要你办。”沈渔也不客气,“第一,帮我安置一个人。”他指了指窑洞外,“是个欧阳家的旁系子弟,名叫欧阳朔。他知晓欧阳家内幕,正被家族追杀。我需要一个绝对安全、隐秘的地方将他藏起来,同时保障其基本修炼和生活所需。此人对我有大用。”
“欧阳家的?”钱富贵一惊,但看到沈渔肯定的眼神,咬了咬牙,“行!老朽在城南‘永安巷’有个不起眼的货栈,下面有个隐蔽的地窖,知道的人极少,且靠近凡人闹市,修士极少关注。可以将他安置在那里,每日由可靠伙计送饭。只是……此子可靠吗?”
“暂时可靠,我自有手段制衡。”沈渔道,“第二件事,我需要你利用商会渠道,继续搜集关于‘暗渊’、欧阳家‘沉渊谷’,以及‘苍梧山脉’、‘无尽沙海’两地的任何消息,尤其是地图、险地、遗迹传闻等。另外,留意市面上是否有‘凝魂佩’类似功能的宝物出现,或相关线索。”
“是!老朽记下了!”钱富贵郑重应下,“那欧阳朔现在何处?老朽这就安排人带他过去。”
沈渔取出一张特制的传讯符,激发后对着说了几句,然后递给钱富贵:“你持此符,去西边三里外那棵枯死的老槐树下,他自会现身跟你走。告诉他,是我安排的即可。”
“好!”钱富贵接过符箓,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大师,还有一事。昨日秦统领私下透露,城主府似乎……似乎对天机阁近期的某些动作,也有所察觉,但态度暧昧。另外,北域‘北溟剑宗’似乎有弟子在坊市附近出现,行踪不定。您需多加留意。”
北溟剑宗?是楚云澜的同门吗?他们出现在这里,是巧合,还是也察觉到了什么?沈渔心中记下,点头道:“我知道了。钱掌柜,你自己也多加小心。近期若非必要,不要主动联系我,一切照旧。若有紧急情况,可通过老槐树枯洞留讯。”
“老朽明白!大师保重!”钱富贵不再多言,对着沈渔深深一躬,戴上斗笠,匆匆离开了窑洞。
沈渔又在窑洞内停留了片刻,确认钱富贵离开后无人跟踪,这才悄然走出。
他并未立刻离开西郊,而是重新隐匿身形,远远跟在钱富贵后方,直到亲眼看着他顺利接到了藏身于枯槐下的欧阳朔,并带着他安全地向着城南方向离去,这才真正放下心来。
处理完钱富贵和欧阳朔这边,沈渔的心情并未轻松多少。物资和情报渠道算是暂时稳住了,但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
他需要尽快提升实力,需要找到可靠的筑基期盟友,需要进一步摸清“暗渊”在流云坊的据点,需要探查欧阳家“沉渊谷”的虚实,还需要为远行寻找苏婉儿等人做准备……
千头万绪,压力如山。
但他眼神依旧沉静。路,总要一步步走。
接下来,他打算先回松涛院,利用钱富贵提供的材料和天机阁的丹药,闭关几日,一方面彻底恢复伤势、巩固修为,另一方面尝试炼制几样急需的东西——比如,能完全改变容貌气息、甚至模拟他人灵韵的高阶“幻形符”;能短距离瞬发、用于困敌或逃遁的“小五行挪移阵盘”;以及,尝试以“阴煞珠”为核心,炼制一两枚威力强大的“寂灭阴雷”。
这些都需要时间和安静的环境。松涛院是目前相对理想的选择。
就在他准备动身返回坊市时,忽然,眉心微微一跳!
不是危机预警,而是……他识海深处,那沉寂已久的、与幽渊相关的某种联系,竟然极其微弱地波动了一下!
虽然只是一闪而逝,几乎难以察觉,但沈渔对自身识海的掌控今非昔比,瞬间便捕捉到了这丝异常!
幽渊?!是他在主动联系?还是因为自己近期修为提升、神魂涤荡,或者接触了冥泉之力、黑剑等与“归墟”相关的事物,无意中触动了他留下的某种“后手”?
沈渔立刻停下脚步,凝神内视。心渊依旧沉静,寂灭真火平稳燃烧,除了那被“星锁”彻底封印的标记,并无其他异常。刚才那丝波动,仿佛只是幻觉。
但他知道,那不是幻觉。
幽渊的存在,始终是他心头最大的谜团和隐患。这位“师兄”目的不明,亦师亦敌,其苏醒与指引,似乎都与“归墟”和“外道”的古老秘密息息相关。他的每一次“出现”或“提示”,往往都意味着剧变将临。
“难道……是因为我接触了欧阳家的‘圣血’秘密?还是因为‘暗渊’的出现?”沈渔心中念头急转,“又或者……是我即将做出的某个决定,触动了某种‘因果’?”
他无法确定。但幽渊的这丝波动,无疑是一个强烈的警示:局势正在加速演变,更大的风暴或许已在酝酿。
沈渔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无论幽渊有何目的,无论前方有多少艰难险阻,他都必须走下去。
他最后看了一眼西郊荒凉的景象,转身,朝着流云坊的方向,迈出了坚定的步伐。
身影渐行渐远,融入午后有些灼热的阳光与扬起的尘土之中。
废弃的砖窑重归寂静,只有风吹过窑洞,发出呜呜的声响,仿佛在低语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流云坊内,暗流依旧涌动。
但属于沈渔的棋局,已经悄然布下。
(第一百二十六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