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东,瓦砾巷。
名虽为巷,实则是一片在旧城火灾废墟上自然形成的棚户区。歪歪扭扭的木板、茅草、破毡布搭建成一个个勉强遮风挡雨的窝棚,狭窄的通道间污水横流,空气中混杂着劣质炊烟、汗臭和某种若有若无的草药气味。
这里是流民、乞丐、逃役者,以及一些在底层挣扎的低阶修士的聚集地。混乱,肮脏,却也因其复杂性,形成了一种扭曲的秩序,成了藏匿行踪的绝佳泥潭。
沈渔用身上仅存的几枚铜钱,从一个眼神浑浊的老妪手中,租下了最角落里一个半塌的窝棚。窝棚低矮,需弯腰才能进入,里面除了一堆还算干燥的稻草,空无一物。
但他需要的,正是这种不引人注目的破败。
将窝棚入口用一块捡来的破木板虚掩住,他盘膝坐在稻草上,终于得以稍稍喘息。连续的经历、重伤、传承的冲击,让他的精神和肉体都已濒临极限。
他首先检查伤势。经脉的裂痕在《镇渊清秽本愿经》基础法门的运转下,已不再恶化,但修复缓慢。脏腑的震伤和灵魂层面的损耗,则需要时间和药物调养。
眼下,他身无分文。
略一沉吟,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原本用来装丹药的空置小瓷瓶。指尖凝聚起一丝微不可查的灵力,小心翼翼地在瓶底内部,勾勒出一个极其简化、仅有原版百分之一效用的“安魂”符文。
这是他目前能做到的极限。真正的安魂咒他不敢再用,但这简化版,或许能对低阶修士的走火入魔、或是凡人被阴邪惊扰起到一丝微弱的安抚作用。
他将这小瓶和几株之前在荒僻处顺手采集的、有微弱宁神效果的普通草药放在一起。
随后,他撕下内衫一角较为干净的布条,蒙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沉静的眼睛,又将那柄用脏布包裹的黑剑藏在稻草之下,这才起身,走出了窝棚。
瓦砾巷自有其市集。就在一片相对开阔的废墟空地上,零星摆着些地摊。售卖的东西五花八门,从发霉的粮食、破烂的衣物,到一些来历不明、灵气稀薄的矿石、兽骨,甚至还有几本纸张发黄、不知真假的所谓“功法秘籍”。
往来之人大多行色匆匆,目光警惕,交易也多在沉默或极低的耳语中完成。
沈渔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将草药和那个小瓷瓶放下,自己则靠在一截断墙的阴影里,闭目眼神,实则耳听八方。
他需要信息,关于义庄,关于张员外家,关于……是否有陌生修士在城中大肆搜寻。
时间一点点过去,偶尔有人在他的摊前驻足,拿起草药看看,又放下。那小瓷瓶更是无人问津。毕竟,在这地方,一个看起来破破烂烂的小瓶子,实在引不起任何兴趣。
直到夕阳西斜,将废墟的影子拉得老长。
一个穿着打满补丁的灰色短褂,身形干瘦,眼神却透着几分精明的年轻人,蹲在了他的摊前。年轻人先是拿起那几株宁神草看了看,随即目光落在了那个不起眼的小瓷瓶上。
他拿起瓶子,掂了掂,又拔开塞子闻了闻,脸上露出一丝疑惑。
“兄弟,这瓶子……有点意思啊?”年轻人压低声音,凑近了些,“里面好像……有点说不出的感觉。”
沈渔眼皮都没抬,声音透过布帛,显得有些沉闷:“安神静气的小玩意,信则有用,不信则无。”
年轻人眼珠转了转,嘿嘿一笑:“怎么卖?”
“三枚……不,五枚大钱。”沈渔原本想说三枚,临时改口。他需要钱,但也不能显得太急切。
“五枚?你怎么不去抢!”年轻人叫了起来,但声音依旧压得很低,他左右看了看,又凑近道,“兄弟,我看你面生,是新来的吧?这瓦砾巷有瓦砾巷的规矩,你这样乱摆摊,可是要惹麻烦的。”
沈渔终于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年轻人没来由地心里一紧。
“什么麻烦?”
“咳,”年轻人干咳一声,“也没什么,就是……得有人照应。这样,你这瓶子和草,我都要了,给你三枚大钱,顺便告诉你个消息,算交个朋友,如何?”
沈渔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年轻人迅速掏出三枚磨损严重的铜钱塞给沈渔,将东西揣进怀里,然后低声道:“兄弟,这两天风声有点紧,官差和……一些‘上面’的人,好像在找什么人。城西那边,特别是义庄附近,查得尤其严。听说……张员外家好像惹上大麻烦了,具体的不清楚,但据说……跟‘那种东西’有关。”
他指了指地下,做了个诡异的表情。
“还有呢?”沈渔心中微动,追问道。
“还有就是……”年轻人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如同耳语,“听说‘听竹书院’那边也派了人下来,好像在找一口……井?”
听竹书院!
沈渔瞳孔微缩。那是附近千里之内,最有名的修仙宗门之一!门下弟子多以蓝袍示人!
废井边的那个道人!
“找井?什么井?”他不动声色地问。
“这我哪知道?”年轻人摊摊手,“反正动静不小。兄弟,我看你也不像一般人,提醒你一句,最近少在外面晃悠,尤其别靠近城北那片老废墟,晦气!”
说完,年轻人不再多留,冲沈渔挤挤眼,迅速消失在渐浓的暮色里。
沈渔握着那三枚带着体温的铜钱,靠在断墙上,目光透过蒙面的布条,看向城北的方向。
听竹书院……井……
果然,麻烦已经像闻着血腥味的鲨鱼,汇聚而来了。
他必须更快地恢复实力,更快地……在这张逐渐收紧的网中,找到缝隙。
转身,他走入瓦砾巷更深的阴影中,用那三枚铜钱,换来了几个最粗糙、能补充体力的杂粮饼。
夜色,如期降临,将这片肮脏与混乱之地,彻底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