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琉璃,每一次呼吸都扯得肺叶生疼。
沈渔瘫在冰冷的地上,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滴进尘土里,洇开一个小小的深色印记。他不敢动,甚至不敢用力喘息,全部的感官都死死锁定在棺材中那尊玄袍身影上,如同被毒蛇盯住的青蛙。
祂只是静静地坐着,星空般的眼眸俯瞰着他,没有任何动作,也没有再传递任何意念。可那种源自生命层次的无形威压,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沉重,如同整个夜空都塌陷下来,压在他的胸口和精神上。
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息都漫长如一个时辰。
终于,那玄袍身影微微动了一下。祂缓缓抬起右手,苍白修长的食指,指向义庄那扇破旧的后门。
没有言语,但意图清晰得如同刀刻斧凿——
离开这里。
沈渔的心脏猛地一缩。不是放他走,而是……驱逐?或者说,是命令。
他不敢有丝毫犹豫,求生的本能压倒了身体的虚脱和内心的惊涛骇浪。他用尽全身力气,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踉跄了一下,才勉强站稳。散落一地的瓶罐、符纸,还有那陪伴他多年的旧木箱,他都顾不上捡了。
他死死低着头,不敢再看那星空眼眸一眼,挪动着如同灌了铅的双腿,一步一步,朝着后门的方向挪去。
后背的肌肉绷得死紧,仿佛能感受到那冰冷的目光一直钉在上面,随时可能化作实质的攻击,将他彻底湮灭。
短短十几步的距离,走得如同跨越刀山火海。
终于,他的手触摸到了那扇冰冷、粗糙的木门。他用力一推。
“吱呀——”
老旧的门轴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在死寂的夜里传得格外远。
门外,是熟悉的、被月光照亮的狭窄巷弄,青石板路泛着清冷的光。与门内那令人窒息的诡异与死寂相比,这里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人间”。
沈渔一步跨出门槛,冰凉的夜风拂面,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混沌的头脑似乎清醒了一瞬。
他下意识地,想要回头。
再看一眼。
看一眼那口棺材,那个身影,确认刚才发生的一切不是濒死的幻觉。
就在这个念头升起的刹那,甚至没等他脖颈的肌肉开始转动——
“咚!”
一声沉闷至极,仿佛直接敲击在灵魂上的撞击,从他身后,从那扇即将关闭的门缝里,悍然传出!
不是物理的声音,更像是一种精神的冲击。
“噗——”
沈渔脸色瞬间煞白,一口鲜血毫无征兆地喷了出来,染红了胸前的衣襟。大脑如同被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眼前一黑,无数扭曲怪异的幻象碎片疯狂闪现,耳中再次充满了亿万生灵混乱癫狂的呓语!
诡音!比之前强烈十倍的诡音!
师父的第一条铁律,莫听诡音……他不仅听了,此刻更是被这声音直接创伤!
他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几乎栽倒在地。求生的意志支撑着他,用最后一点力气,反手狠狠将木门拉上。
“砰!”
门扉合拢,隔绝了门内那片被诡异星光和归寂领域笼罩的空间。
几乎在门关上的同一瞬间,那直击灵魂的诡音和疯狂的幻象如同潮水般退去,虽然脑海中依旧残留着针刺般的痛楚和嗡嗡的回响,但至少,那足以让人立刻崩溃的冲击消失了。
沈渔背靠着冰冷粗糙的木门,滑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气。冷汗如同溪流,不断从额头、鬓角淌下。
他抬起不住颤抖的手,抹去唇边的血迹,看着那抹刺目的鲜红,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警告!
这是最直接、最残酷的警告!
那个存在,不允许他回头,不允许他窥探,甚至连一丝这样的念头,都会引来毫不留情的惩戒!
他毫不怀疑,如果刚才自己真的回过头去,此刻恐怕已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甚至……连躯壳都不会剩下。
他蜷缩在门外的阴影里,夜风吹过,湿透的衣衫紧贴着皮肤,带来透骨的冰凉。义庄内外,仿佛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一门之隔,里面是未知的、非人的恐怖;门外,是他生活了二十多年的、熟悉的凡俗人间。
可现在,这“人间”在他眼中,也变得不再安全,不再真实。
师父的三条铁律,在今晚被他自己亲手打破了两条。莫听诡音,莫视诡形,他都犯了。而第三条……永远不要探究师兄的下落……
那个从仙棺中坐起的存在,那个挥手间展现真正安魂之力、展开归寂领域的恐怖存在,那个一眼认出师门玉佩、询问师父安危的存在……
幽渊。
这个名字,如同一个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灵魂深处,再也无法抹去。
他可能,真的唤醒了师父至死都恐惧的、绝对不能探究的……师兄。
接下来该怎么办?
报告城主府?通知那些高高在上的修仙宗门?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被他自己掐灭了。且不说会不会被当成疯子,就算有人信了,谁能对付得了里面那位?到时候,恐怕不是解决问题,而是引来更大的、无法控制的灾难。
师父……您到底隐瞒了什么?清秽人一脉,又究竟背负着怎样的秘密?
沈渔靠在门上,望着巷弄尽头那片被屋檐切割开的、狭窄的夜空,眼神空洞而迷茫。
前路,仿佛被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彻底笼罩。
而他,已经身不由己地,踏入了这片黑暗的最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