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温和,平静,如同山涧清泉流淌过卵石,不带丝毫烟火气。
可听在沈渔耳中,却不啻于九天惊雷!
安魂咒……用错了?
这五个字在他混乱不堪的脑海中反复冲撞。安魂咒是清秽人一脉最基础、也是运用最频繁的咒法,自他记事起,师父就手把手地教,一遍遍纠正他的音节、手势与灵力的配合。他用了十几年,处理过不下百起“秽变”,从未出过差错,也从未有人说过他“用错了”!
荒谬感与巨大的恐惧交织在一起,让他几乎要脱口反驳。可身体依旧被那无形的威压余波禁锢着,连张开嘴都做不到,只能瞪大眼睛,死死盯着那棺材中坐起的玄袍身影。
祂……到底是什么东西?师兄?不,绝不可能!师父口中的师兄,纵然天资卓绝,也绝无可能变成这般……这般非人的模样!
那玄袍身影并未在意沈渔内心的惊涛骇浪,祂微微抬手,修长的食指在空中再次勾勒。
这一次,沈渔看得分明。
没有朱砂,没有符纸,甚至没有引动周遭的天地灵气。祂的指尖划过之处,虚空本身仿佛被熨烫,留下了一道清晰无比、散发着淡淡银色辉光的轨迹。那轨迹构成的符文,结构与沈渔所用的安魂咒核心符文有七分相似,但细节处却更加繁复、古拙,透着一股苍茫浩瀚的意蕴。
仅仅是看着这个符文,沈渔就感到自己刚刚平复些许的灵台再次剧烈震荡起来,脑海中那些混乱的呓语陡然放大了数倍,眼前金星乱冒,无数扭曲怪异的幻象碎片不受控制地闪现。
“看清楚了。”
那温和的声音再次直接在他心神中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安魂,非是镇压,亦非驱散。乃是‘抚平’,抚平其躁动的‘源’,归复其应有的‘静’。”
随着祂的话语,那悬浮在空中的银色符文轻轻一颤,化作点点细碎的星辉,飘散开来。星辉并未消失,而是如同拥有生命般,主动流向散落一地的、属于沈渔的那些安魂香。
下一刻,奇迹发生了。
那些或折断、或沾染了尘土的安魂香,无火自燃,腾起的不再是笔直的青烟,而是柔和如月华般的朦胧光晕。光晕扩散开来,笼罩住整个义庄后院。
沈渔耳中那疯狂滋扰的呓语,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抹去,瞬间消失了。空气中那股甜腻的腐烂异香也被一股清冽的、仿佛雨后竹林般的气息取代。连他体内翻腾的气血和刺痛的精神,都在这一刻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抚慰与平静。
这……这才是真正的安魂?!
沈渔心中的震撼无以复加。与之相比,自己用了十几年的安魂咒,粗暴、生硬,简直就像是用铁锤去敲打精致的瓷器!
然而,这极致的宁静只持续了不到三次呼吸的时间。
嗡——
一股远比之前更加隐晦、却更加深邃的波动,以那玄袍身影为中心,悄然扩散。
沈渔腰间悬挂着的一枚玉佩,突然毫无征兆地变得滚烫!这玉佩是师门传承之物,材质普通,据说是某一代祖师随手炼制,除了能微弱的示警邪秽之气,并无大用。
此刻,这枚平日里死气沉沉的玉佩,却像是被投入烈焰的冰块,剧烈震颤起来,表面浮现出蛛网般的细密裂纹,散发出灼人的高温!
几乎在玉佩发烫的同一瞬间,棺材中那玄袍身影猛地转过头,“视线”再次聚焦在沈渔身上。
不,更准确地说,是聚焦在他腰间那枚即将碎裂的玉佩上。
祂星空般的眼眸中,那缓缓旋转的漩涡,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波动。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似乎是惊愕,是茫然,最终化为一种沉淀了万古岁月的……复杂追忆。
祂抬起手,对着沈渔腰间的玉佩,虚虚一抓。
咔嚓。
玉佩彻底碎裂,化作一捧玉粉,簌簌落下。
但一点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灵光,却从碎裂的玉佩中被强行抽出,如同受到召唤的萤火,飞向那玄袍身影的指尖,没入其中,消失不见。
祂缓缓闭上那双令人心悸的星空之眼,头颅微仰,仿佛在品味着什么,追溯着什么。
义庄后院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那月华般的安魂光晕在静静流淌。
许久,祂重新睁开眼,目光再次落在因玉佩碎裂而心神剧震的沈渔身上。那目光,少了几分之前的绝对冰冷与漠然,多了一丝……难以分辨的审视,与一丝几乎微不可查的……温和?
“原来……是故人之后。”
祂的声音依旧直接在沈渔脑海响起,语气平缓,却带着一种穿透万古时光的沧桑。
“你师父……”
祂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最终只是轻轻吐出三个字:
“还好吗?”
沈渔浑身一颤,师父临终前枯槁的面容、声嘶力竭的警告,再一次无比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永远,永远不要探究你师兄的下落!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