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日,诸葛青几乎是寸步不离地陪着黛玉。
读书、写字、说笑,甚至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摆弄他带来的那些小玩意儿。小丫头像是生怕他再如上次去扬州那般,一声不吭就消失许久,每次他因学业不得不暂时离开时,定要拉着他衣袖,仰着小脸,眼巴巴地再三确认他归来的时辰,得到他郑重的保证后,才肯依依不舍地放他走。
而每次他从现代归来,也必定会带着亲手烹制的、适合她口味的清淡饭食。
就这么精心调养、陪伴了半个多月,黛玉的脸色才渐渐恢复了红润,咳嗽也止住了,眉宇间真正有了少女应有的明媚笑意,不再总是笼着一层拂不去的轻愁。
贾母、紫鹃等人见她如此,这才真正放下心来,只当是大夫的药终于起了效,或是她自己也慢慢想开了。
看着黛玉恢复活力,甚至能兴致勃勃地与三春姐妹一起赏菊联诗,言笑晏晏,诸葛青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站在不远处,望着人群中那个灵动清雅的身影,不觉泛起一丝苦笑。
竟真是…为自己病的吗?
这个认知,让他心头既酸涩又胀痛。仔细回想,他似乎对“自己爱上林黛玉”这件事,并没有感到太多的意外与挣扎。仿佛这份感情,早已深植于心,只待一个契机破土而出。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或许,早在那个属于他的时空,当他第一次翻开那本《红楼梦》,为那个“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的孤女命运扼腕叹息,为她焚稿断痴情的决绝潸然泪下时,那颗名为“怜惜”与“倾慕”的种子,便已悄然埋下。
他有很强的共情能力,能轻易感受到书中人物的喜怒哀乐。而正是这份对黛玉突如其来的、深刻入骨的共情,让他破了例,让他不甘心只做一个冷眼旁观的读者,从而拥有了这穿梭时空的机缘。
共情,的确是大忌。
它会让一个人不由自主地对另一个人投注过多的目光,会在理智尚未设防之前,就已直抵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它让人再难保持冷静公正的距离,不由自主地便会倾注更多的注意,付出更多的关心,更会滋生出毫无原则的宽容,让人心甘情愿地给出一次又一次的破例,甚至…奉上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全部的温柔。
初识黛玉时的他,或许并未清晰地意识到,那份源于文字、却远超文字的感情,早已在心底悄然变质,只待朝夕相处的温养,便会破土而出,开出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绚烂而危险的花,结出饱满却可能苦涩的果。
可…他不该爱上她啊。
理智在耳边尖锐地鸣响。林妹妹与贾宝玉,那木石前盟,尚且落得一个泪尽夭亡、一个出家为僧的结局。难道跟他这个来自三百年后、连存在都虚无缥缈的异世之人,就能有善果了吗?这比镜花水月还要虚幻!
若是单相思,倒也罢了,痛苦只他一人承受。
可每当黛玉看向他时,那眼神…不再是全然的信赖与倾慕,会多出一丝羞涩,会如受惊的小鹿般慌忙躲闪开来,而后又假装不经意地、偷偷地再看过来,小心翼翼地观察他有没有注意到她…
少女情怀总是诗,她以为自己藏得很好,殊不知,她的每一个细微的动作,每一次眼神的流转,都如同最清晰的笔墨,落在他从未从她身上移开过的眼眸里。
他甚至…可耻地会为她眼中那懵懂却真切的情意而感到窃喜。两情相悦…多么美好而珍贵的词语。若能如此,该是多么圆满。
可这窃喜之后,涌上心头的,却是满嘴化不开的苦涩。他该怎么办?他能怎么办?将这注定没有结果的感情宣之于口,让她也一同陷入这无尽的痛苦与挣扎吗?还是…就此远离,让她慢慢忘记自己,或许…还能拥有一个看似平稳的、属于这个时代的未来?
他罕见地迷茫起来,如同置身于浓雾弥漫的荒野,找不到前行的方向。
……
现代,校园。夕阳将天边染成一片暖橘色,给教学楼也镀上了一层柔和的暖意。
诸葛青独自趴在走廊的栏杆上,平日里总是挺得笔直的脊梁,此刻却像是被什么无形的重担压垮了,微微佝偻着。
他双眼失焦地望着远处那轮即将沉没的落日,眼神里充满了茫然与挣扎,整个人都透出一股与他年龄不符的忧郁颓废之气。
肩膀忽然被人从后面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
他没什么反应,连头都懒得回。
张伟那张总是带着嬉笑表情的脸凑了过来,随意地靠在他旁边的栏杆上。
然而,他脸上此刻却不再是平时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难得的显得有些郑重和严肃。他看着身边这个明显不对劲的哥们,心里有些不安。
这小子最近情绪变化比他那个一个月总有那么几天不对劲的女朋友还快,忽而眼神温柔得像能溺死人,忽而又冷得像三九天的冰碴子,尤其是国庆长假回来之后,整个人看着就不对劲,那眼神偶尔扫过来,锐利冰冷得让他看了都有些胆寒。
“喂,哥们儿,”张伟开口,声音是少有的认真,“到底怎么了?有事别憋着,给兄弟说说,说不定我能给你想想办法。”
诸葛青依旧望着夕阳,沉默得像尊雕塑。天边的云彩被落日余晖烧得如同炽烈的火焰,却又很快会被暮色吞没。就像他心中那份不该燃起的爱火,炽热,却注定没有出路。
过了好半晌,就在张伟以为他不会开口的时候,他忽然低低地说了一句,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疲惫和挣扎:
“我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
张伟眼神一凛,哦,原来是感情问题啊。他心下稍安,这总比别的什么难以启齿的麻烦要好办些。
他试图让气氛轻松点,笑道:“怎么就不该爱了?爱情这种事,来了就是来了,哪有什么该不该的?她…难不成有男朋友了?”他猜测着最普遍的可能。
诸葛青缓缓地摇了摇头,动作迟缓。
“那有什么不该的?”张伟不解。
诸葛青只是无措地、近乎痛苦地摇头,声音更低了:“我和她…不可能有结果的…”
“为什么?”张伟追问,“家境差距?父母反对?”
“我离她很远。”诸葛青打断他,顿了顿,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补充道,“很远…很远。”
张伟被他这话里的沉重弄得愣了一下,随即穷追不舍:“能有多远?异地?异国?现在飞机高铁这么方便,再远能远到哪儿去?”
诸葛青终于转过头,看了张伟一眼,那眼神空洞得让张伟心里一咯噔。然后,他听到了一句让他彻底懵住的话。
“生与死那么远。”
张伟:“…” 他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话。这…这范围有点超纲了啊兄弟!
他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种狗血的可能性,最终,他定了定神,努力摆出最严肃认真的表情,试图灌点鸡汤:“哥们儿,你听我说,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
他顿了顿,努力回忆着不知从哪里看来的句子,“而是我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诸葛青扯了扯嘴角,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带着浓浓的自嘲,打断了他:“下一句是,‘而是明明知道彼此相爱,却不能在一起’。”
他说完,好似全身力气都被抽空,下巴无力地搁在了冰冷的栏杆上,眼神重新归于一片死寂的茫然。
张伟摸了摸鼻子,得,鸡汤不管用,人家比他还门儿清。这情况,不好搞啊。
他换了个角度,试图理清思路:“等等,你刚才那意思…我听这话音,你们俩…是彼此相爱,是吧?”他小心地求证。
彼此相爱…吗?诸葛青在心中默念着这四个字。听起来可真美好啊,如同童话故事的结局。
这世上,还有什么能比你深深爱着的人,恰好也深深爱着你,更让人感到幸福和满足的呢?
可他现在,半点也高兴不起来。那感觉,就像是明明吃到了一口渴望已久的糖,却发现糖芯里掺满了细碎的玻璃渣子,甜是真的甜到了心底,可那锋利的碎屑,也同时扎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疼。
他闭了闭眼,终究还是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张伟见状,立刻像是抓住了关键线索,追问道:“那你跟她表白了吗?明确说过你爱她吗?”
诸葛青摇头。
“那…她跟你表白过吗?”
他继续摇头。
张伟双手一摊,语气带着鼓励:“那不就结了!既然彼此都有意思,你又没试过,怎么就知道一定没结果?去告诉她!大胆地告诉她,你爱她!万一呢?万一有奇迹呢?”
诸葛青声音带着一种压抑的激动和绝望:“我说了!我们俩不可能有结果!不可能!”
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声音又低了下去,带着浓重的鼻音,“我爱她,她爱我…这本身,或许就是个错误…”
他低下头,额前的碎发遮住了他的眼睛,只留下一个写满颓唐的侧影。他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里充满了自厌与苦涩:
“我算什么呢…?我他妈就是个卑鄙的小偷…无耻的骗子…偷了别人的缘分,还…还骗了一个那么好、那么真的女孩的心…”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终消散在傍晚微凉的风里,只剩下无尽的迷茫与痛楚,在暮色中无声地蔓延。
(要期末了,现在每天实验上课我已经累成狗了,又实在不想写些垃圾糊弄大家也不想糊弄我自己,所以大家稍微等等,周末两天我试试多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