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之后。
官道上,一辆看似普通的青篷马车在数名精悍护卫的簇拥下,不疾不徐地行驶着。车内,林如海靠着车壁,闭目养神。
差事已毕,正在返程途中。然而,不知为何,他心中总萦绕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心悸之感,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让他有些心神不宁。
诸葛青坐在马车顶上,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道路两旁茂密的树林。他也感觉到了不对劲,太安静了,连鸟鸣声都稀稀落落。
突然,他眼角余光瞥见一点寒芒自林中疾射而出!目标直指马车车厢!
“不好!”他心中警铃大作,几乎是本能地,从车顶一跃而下,身形快如鬼魅,瞅准那箭矢的轨迹,凌空一脚狠狠踹在箭杆之上!
“嗖——啪!”箭矢被巨力踹偏,“夺”的一声,深深钉入了路旁的一棵树干,尾羽犹自剧烈颤抖!
“有刺客!保护大人!”车外的护卫首领反应极快,立刻拔刀出鞘,厉声高呼。
几乎就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道路两旁的树林中,如同鬼魅般涌出数十名手持钢刀、面目凶悍的匪徒,二话不说,便嘶吼着冲杀过来!与此同时,林深处还有冷箭不断射出,专取护卫和马匹!
诸葛青心头一紧,连忙看向车内,只见林如海已迅速伏低身体,借车厢躲避箭矢,暂时无虞。他松了口气,目光瞬间变得冰冷。
对方人数明显占优,护卫虽勇,但双拳难敌四手,久战必失!
他目光扫过地面,迅速捡起一把不知哪个护卫被打落的长刀,入手沉重。他深吸一口气,身形一晃,如同融入风中,径直冲入了道路旁那片不断射出冷箭的密林!
林内,果然藏着六名弓箭手,正专注地搭箭引弓,瞄准外面的战团。
诸葛青握紧手中长刀,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他不再犹豫,如同虎入羊群,身形飘忽,每一刀都精准狠辣地朝着那些弓箭手的脖颈劈去!
那些人全神贯注于远处的目标,哪里想得到身边会突然出现一个看不见的索命阎罗?当察觉到颈间一凉,剧痛传来时,一切已然太晚。
“呃…”“嗬…” 轻微的闷哼与嗬气声接连响起,不过几个呼吸之间,已有四名弓箭手捂着喷血的脖颈,软软倒地。
剩下两人终于察觉到不对,惊恐地回头,却只见同伴莫名倒地,林中空空如也。还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刀锋已然临体!
“噗嗤!”“咔嚓!”
又是两声利刃入肉与骨骼碎裂的轻响,最后两名弓箭手也瞪大着惊恐不解的双眼,颓然毙命。
诸葛青丢下沾血的长刀,看也不看地上的尸体,身形再次电射而出,冲回官道上的战团。
此时,林如海身边的护卫虽训练有素,悍勇拼杀,但人数劣势已然显现,已有几人挂彩,圈子被越压越小。
诸葛青就是那个最大的变数!
他如同无形的死神,游走在混乱的战团边缘。看见哪个匪徒正要得手,他便悄然贴近,他换上了更灵活的短兵器,手中匕首如毒蛇吐信,或刺入眼窝,或割开咽喉。匪徒们开始接二连三地莫名其妙倒下。
一个匪徒怪叫一声,扭头就跑。
有人带头,其他匪徒本就久攻不下,又见同伴死得蹊跷,士气瞬间崩溃,发一声喊,顿时作鸟兽散。
诸葛青本想追上去,顺藤摸瓜,但目光扫过场中受伤的护卫和惊魂未定的林如海,又怕这是调虎离山之计,后面还有埋伏。他只得咬牙放弃,收好匕首,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重新飘回车顶。
他脸色有些苍白,胃里微微翻涌。这不是他第一次杀人,虽然是为了保护林如海,但那种生命在手中流逝的感觉,依旧让他极不舒服。
但他知道,这仅仅是个开始。若要护得林如海周全,接下来,他恐怕还要沾染更多的血腥。他必须尽快习惯,必须让自己的心肠硬起来。
林如海强压下心中的惊怒,指挥着护卫们简单包扎伤口,清理现场,将阵亡护卫的遗体安置好,车队再次出发,只是气氛更加凝重肃杀。
果不其然,诸葛青的担忧成了现实。行出不到十里,又是一伙埋伏的人马冲杀出来!手段更加狠辣,显然是抱着必杀之心!
诸葛青再次融入战团,手持匕首,如法炮制。他专挑那些看似头目或者武功高强之人下手,出手狠准,力求一击毙命。在一片混乱的厮杀中,他这无形的杀戮倒也无人察觉。
在他的暗中协助下,这波伏击再次被击溃。
一路行去,类似的袭击竟接连遭遇了三四波!频率之高,手段之狠,显然是打定了主意,绝不让林如海活着回到扬州城!
林如海气得脸色铁青,浑身发抖。这已不仅仅是官场倾轧,这是赤裸裸的谋杀!是对朝廷法度的公然践踏!
诸葛青也感到了深深的疲惫,不是身体上的,而是精神上的持续紧绷与杀戮带来的心理负荷。
眼看扬州城巍峨的轮廓已然在望,城门口依稀可见巡逻的兵丁,想来那些人也该有所顾忌了。诸葛青这才松了口气,心念一动,返回了现代。
回到熟悉的房间,他冲进卫生间,对着马桶干呕了几声,却什么也吐不出来。他打开水龙头,用冷水狠狠泼脸,看着镜中自己略显苍白却眼神冰冷的少年,陌生感油然而生。
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点了份高热量的外卖,狼吞虎咽地吃完,又冲了个热水澡,仿佛要将身上的血腥气与疲惫一同洗去。然后,他把自己重重摔在床上,几乎是瞬间就陷入了沉睡。
这一觉,直睡到夜幕再次降临才醒来。
起床后,他感觉精神恢复了不少,再次随便吃了点东西。看着桌上那把已经擦拭干净的匕首,他沉默地拿起磨刀石,淋了水一下一下,认真地磨砺起来。刀刃与石头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磨好刀,他深吸一口气,再次穿越而去。
而盐商那边,接连收到刺杀失败的消息,那姓汪的老者气得砸碎了心爱的翡翠鼻烟壶,屋内一片狼藉。
“一群废物!这么多人,连个文弱书生都杀不了!”他咆哮着,胸口剧烈起伏。
冷静下来后,几人再次聚首商议。硬的不行,看来只能再来软的了。他们决定,由汪老出面,以“为林大人压惊、接风”为名,摆下一桌,再抬出甄家,试试看能否威逼利诱,让林如海知难而退,暂时稳住他。
林如海很快收到了那份措辞谦卑、却暗藏机锋的请帖。他冷笑一声,将帖子掷于案上。“黄鼠狼给鸡拜年!”但他略一思索,还是决定去。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倒要看看,这些人还能玩出什么花样!也要看看,那甄家,究竟插手到了何种地步!
他更衣完毕,只带了寥寥数名心腹护卫,便直奔醉仙楼。
诸葛青兴奋地跟在一旁,摩拳擦掌。这些日子他翻箱倒柜,辛苦摸排,正愁找不到确凿的目标和证据,这下可好,对方自己送上门来了!正好一网打尽,认清楚都是哪些魑魅魍魉!
一路来到醉仙楼那间熟悉的雅间。以汪老为首的七八名大盐商早已等候在此,个个脸上堆满谦卑热情的笑容,躬身相迎。
“林大人受惊了!” “大人一路辛苦!” “快请上座!”
林如海神色淡漠,并未被他们的热情所动,安然落座。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盐商们开始旁敲侧击,言语间无非是盐务艰难,大家都不容易,希望林大人高抬贵手,网开一面云云。
林如海端着酒杯,并未饮用,只淡淡道:“本官奉旨巡盐,职责所在,不敢有负圣恩。盐务积弊,非一日之寒,然雷霆雨露,皆为君恩。诸位若心中无鬼,又何必惧怕清查?”
本官查阅近年盐税账册,发现多有不清之处。特别是永丰盐行,去岁上报亏损,可赵老板新购的宅院倒是气派得很啊?
赵德昌脸上的笑容僵住了:这个...是家中老宅翻新...
是吗?林如海冷笑,那通宝钱庄借给盐运司的款项,利息高出市价三成,又作何解释?
孙老板冷汗直流:这...这是市场行情...
眼看气氛越来越僵,甄家大总管轻咳一声,缓缓起身:林大人,久仰了。
林如海目光一凝:阁下是?
鄙人甄福,在金陵甄府当差。大总管微微拱手,态度倨傲,甄老太妃日前还提起林大人,说林大人是朝廷栋梁,在扬州辛苦了。
这话明褒暗贬,意在提醒林如海甄家的背景。
林如海面色不变:本官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不敢言辛苦。
林大人忠心可嘉。甄福皮笑肉不笑,不过嘛,这扬州盐务牵扯甚广,有些事,还是要懂得变通。甄家四次接驾,深知圣心...有些事情,得过且过对大家都好。
这话已经是赤裸裸的威胁了。林如海勃然变色:甄总管此言差矣!盐税关乎国本,岂能儿戏?本官奉旨巡查,自当秉公执法,绝不姑息!
说罢,他拂袖而起:告辞!
诸葛青却没有跟着离开。他留在酒楼雅间内,眼睛放光地盯着眼前这八九个人!好啊!都齐活了!
这甄家,果然不是什么好鸟!他紧盯着这些人的脸庞,将他们的样貌特征死死记在脑中。
又从他们气急败坏的对话中,确认了他们的姓氏:杨、李、王、赵……再与他这些日子记下的那几处最为豪奢、防卫也最严密的宅邸一一对应起来。
可算是摸到你们的狐狸尾巴了!诸葛青心中冷笑。
至于这个嚣张的甄家管家,他更是重点关注对象。待得酒席不欢而散,那甄管家悻悻地回到下榻之处,诸葛青便如影随形,紧跟着他。
只见那甄管家回到房中,愤愤地骂了几句,然后便铺开纸笔,写了一封密信,详细描述了今日宴请林如海受挫的情形,言语间极尽挑拨之能事,写完后,他用火漆封好,唤来一名心腹随从,低声吩咐道:“速速将此信送回金陵,面呈老爷!路上不得有误!”
那随从领命,将密信贴身藏好,便出了门,牵过一匹快马,打马便朝着金陵方向疾驰而去。
诸葛青眼神冰冷,身形飘忽,如影随形地跟上。很好,就先从你们甄家开刀吧!
只是,策马奔驰在官道上,听着耳边呼啸的风声,看着天边那轮清冷的月亮,诸葛青的心中,忽然毫无征兆地涌起一股强烈的思念。
林妹妹……他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见到她了。具体多久了?两边时间流速不同,他也算不清,只觉得仿佛过了几个世纪那般漫长。
他忽然有些心慌。自己就这么一声不响地消失了,林妹妹会不会担心?会不会害怕?她……会不会哭?
想到黛玉流泪的模样,诸葛青的心就闷闷地发疼。林妹妹……会为他流泪吗?
思绪纷飞,一时竟有些痴了。等他猛地回过神,才发现前面那骑马送信的甄家仆从,已经跑出去老远,几乎要消失在夜幕之中。
他连忙收敛心神,暗骂自己一句,加快速度跟了上去。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潇湘馆内,烛光摇曳。
临窗的湘妃榻上,一袭月白绫子袄、外罩淡青比甲的少女静静独坐。若是诸葛青此刻见到,定会大吃一惊,因为眼前的黛玉,竟比他离开时更显纤弱,更贴近原着中那个“病如西子胜三分”的经典形象。
她微蹙的罥烟眉,似笼着江南三月的愁雾;一双含情目,此刻水光潋滟,仿佛随时会滴下泪来。绝美的脸庞不见丝毫血色,苍白得近乎透明,有一种惊心动魄的、易碎的美丽。
整个人仿佛是用月光和清露凝聚而成,空灵,娇弱,带着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朦胧美感。
黛玉确实病了。
一阵冷风从未关严的窗缝中钻入,拂过她的鬓发。黛玉猛地咳嗽起来,单薄的肩头剧烈地颤抖着,面上泛起一阵异样的潮红,声音断断续续,气若游丝,直听得人心头发紧,难受得厉害。
“姑娘!”紫鹃慌忙从外间进来,手中还端着一碗刚煎好的药。她急忙将药碗放在桌上,快步走到窗边,将窗户关严实,嘴里忍不住絮叨起来,“我的好姑娘!你也不仔细着自己的身子!都病成这样了,怎么能再见风呢?若是加重了可怎么是好!”
听着紫鹃满是担忧的唠叨声,黛玉怔怔地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忽的,两行清泪就毫无预兆地滑落下来,顺着苍白的面颊,滴落在衣襟上,晕开一小团深色的湿痕。
他以前……也是这么说的。总嫌她不够小心,总叮嘱她添衣,总在她贪凉时板着脸关上窗户……
紫鹃见她哭了,顿时慌了手脚,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坐到榻边,拿出帕子轻柔地替她拭泪,声音放得愈发柔软:“姑娘快别哭了,仔细伤了眼睛。可是身上哪里不舒服?还是……又想家了?”
黛玉只是摇头,泪水却落得更急,如同断了线的珍珠,怎么也止不住。任凭紫鹃如何温言软语地哄劝,她只是默默垂泪,一言不发。
紫鹃无奈,只好端起那碗温热的药,递到她面前,柔声道:“好姑娘,先把药喝了吧。喝了药,身子才能好起来。”
黛玉看着那碗浓黑苦涩的药汁,下意识地蹙紧了眉头,扭开脸,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虚弱道:“我不想吃……”
紫鹃叹了口气,耐着性子问:“那姑娘想吃什么?告诉我,我这就去小厨房给你做。便是想吃什么稀罕的,我也想法子去弄来。”
黛玉眼神空茫地望着跳动的烛火,仿佛透过那火焰看到了别的什么,痴痴地,带着无限的眷恋与委屈,轻声道:“我想吃……糖……”
紫娟微微一愣,摸不着头脑,只当是姑娘嫌药汁太苦,想吃点甜的压一压,便笑道:“原来姑娘是怕苦。这好办,姑娘先把药喝了,我这就去取上好的蜜饯果子来,可甜了。”
黛玉沉默了片刻,目光依旧没有焦点。她忽然伸出手,接过那碗药,看也不看,仰头便一气饮尽。那极苦的滋味在口中蔓延开来,她却仿佛毫无所觉。
紫娟连忙将准备好的蜜饯碟子递过去,黛玉却看也不看,只是慢慢躺回榻上,拉过锦被,将自己紧紧裹住。
她又伸手,将枕边那只毛色有些旧了、却依旧干净柔软的棕熊玩偶抱进怀里。这是青大哥送她的第一个礼物,陪伴她的时日已经很久了。
她把脸颊埋在小熊柔软的绒毛里,似乎还能嗅到一丝极淡的、属于他的清爽气息。
可是,他人呢?
呜咽声低低地响起,压抑而破碎。
青哥哥……多久没来了?
她记不清了。只觉得日子忽然变得无比漫长而难熬。窗外的花开了又谢,叶子绿了又黄,仿佛已经过去了几个春秋。
怎么……就不来了呢?
是我哪里做得不好,惹你生气了吗?是我太任性,太爱使小性子,太……麻烦了吗?
她细细地回想着他离开前相处的每一个细节,试图找出自己可能犯错的地方。是那天联诗时取笑他怕打雷,惹他恼了?还是他问起为何不理宝玉时,自己回答得不够委婉?抑或是……他觉得自己太过依赖他,成了他的负累?
纵然我有什么不对,你……你也该说一声啊。骂我也好,训我也罢,总好过这样……不声不响,音讯全无。
这算什么呢?
难得……就恼我到这个地步了?连见一面,说一句话都不肯了?
她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在一个阳光很好的午后,他曾笑着伸出小指,要跟她拉钩。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说好了,青大哥会一辈子陪着林妹妹,看着林妹妹长大!”
他那时的笑容,那么明亮,那么温暖,仿佛能驱散世间所有的阴霾。
怎么……怎么就骗人呢?
黛玉心乱如麻,愈想愈是悲戚,只觉得胸口堵得厉害,几乎喘不过气来。她缩在锦被里,身体微微颤抖着,压抑的抽噎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凄凉。
紫娟守在外间,听着里面断断续续的哭声,心疼得无以复加,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暗自垂泪,祈求姑娘能快快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