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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回到潇湘馆坐下,诸葛青眼神游移间,不经意瞥见了黛玉枕边那个他送来的、用来存放某些特殊物品的隐秘小木盒。

“咳…那个…林妹妹,下次我来时,再给你多带些…‘那个’备用。若是…若是用完了,你可记得要跟我说,千万别客气。”

他话音未落,黛玉的脸颊已“腾”地飞起两朵红云,一直蔓延到耳根,如同染了上好的胭脂。她自然知道他说的是何物。

此刻听他再度提起,她虽羞得抬不起头,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衣带,却也知道他是真心为自己身体考量,并非有意唐突,终究只是声如蚊蚋地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应答。

诸葛青说完,自己也觉得脸上有些发烫。这话若是对自家那个没心没肺的妹妹说,他定然理直气壮,可面对眼前这株娇怯怯、敏感又自尊的绛珠仙草,他总怕哪句话说得不对,就碰碎了她琉璃般的心。他眼神飘忽,不敢再看她,急切地想寻个话题打破这令人手足无措的气氛。

目光扫过室内陈设,忽地定在墙上悬挂的一张七弦古琴上。琴身线条流畅,漆色温润古朴,显是常被主人拂拭珍爱。他眼神一亮,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语气也轻快起来:

“琴棋书画,妹妹的棋艺、书法、画作,我都见识过了,确是才情过人。唯独这琴…平日倒少见妹妹抚弄?”

黛玉听他转移了话题,心下稍安,抬起依旧带着红晕的脸,顺着他的目光望向那张琴,唇角微弯,露出一抹清浅的笑意:“不过是闲暇时胡乱抚弄一二,聊以自娱罢了。我不爱在人前卖弄,故而少见。”

诸葛青闻言,却是收敛了玩笑之色,正容点头,语气带着由衷的赞赏:“‘自弄还自罢,亦不要人听。’白居易这句诗,妹妹倒是深得其趣了!琴为心声,贵在自适,非为娱人耳目,妹妹果然是真懂琴之人。”

他这番话,如同暖流,瞬间熨帖了黛玉的心。这墙上古琴,宝玉与其她姊妹来时也曾看见,或视作寻常摆设,或当作新奇玩物,更有甚者,如宝玉,虽也赞她才华,却总带着几分“姊妹们都该如此”的理所当然,偶尔兴起,还会央她“弹一曲与我们听听”,全然将她当作消遣解闷的伶人一般,总让她心底生出几分不被理解的淡淡不快。何曾有人,像他这般,一句话便直指核心,懂得她抚琴时那份不愿示于人前的孤高与自珍?

她心湖微漾,望向他的眼神愈发柔和清亮,心底有个声音轻轻叹息:果然…是个知己…

诸葛青见她眸光流转,似有触动,便又笑道:“不过,白乐天那诗还有后一句,妹妹可知?”

黛玉聪慧,略一思索,便抿嘴笑道:“可是‘欲得身心俱静好,自弹不及听人弹’?”

“正是!”诸葛青抚掌轻笑,眼中满是激赏,“妹妹果然是个玲珑心肝的,一下就猜到了!自弹是静心,听知音弹奏,又何尝不是一种至高的享受?”

听他这般毫不吝啬地称赞自己为“知己”,黛玉止不住地抿唇微笑,心底那点欢喜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漾开圈圈涟漪。

诸葛青趁势笑道:“既为知音,不知今日妹妹可否破例,让我这俗耳也聆听一曲仙音?‘自弹不及听人弹’嘛,让我也沾沾光,身心静好一番?”

黛玉嫣然一笑,若是旁人提出此请,她是万不会应的。可若是他…她轻轻颔首:“青大哥想听,玉儿献丑便是。”

见她含笑起身,诸葛青连忙抢先一步,走到墙边,极其小心地将那张古琴从挂钩上取下,双手平端着,轻轻安置在临窗的琴案之上。

黛玉走到盆架前,用清水净了手,又用软巾细细擦干。这才走到琴案后,敛衽端坐。她今日穿着一身浅湖水绿缠枝莲纹的竖领长袄,下系一条月白马面裙,裙襕上以银线绣着细密的折枝梅花。此刻腰背自然挺直,脖颈微垂,露出一段优美纤白的弧度,双手轻轻按于琴弦之上,整个人瞬间便沉静下来,仿佛周遭的空气都随之变得凝定、肃穆。

诸葛青不再多言,只随意地在她侧前方的绣墩上坐下,含笑静待。

只见黛玉凝神静气片刻,左手微按,右手轻拨——“铮”的一声清越琴音,如同石子投入静谧心湖,瞬间打破了满室寂静。

紧接着,一曲古朴苍劲的琴音便从她指尖流淌而出。初始的散音段落,低沉而肃穆,节奏舒缓,诸葛青仿佛眼前真的展开了一幅冬日画卷——一树红梅,孑然挺立于冰天雪地之中,枝干虬劲,傲对苍穹,静态中蕴含着不容折辱的高洁风骨。

继而转为泛音,音色空灵剔透,颗粒分明,犹如珠落玉盘。他仿佛看见那沉寂的梅枝上,点点红苞在凛冽寒风中次第绽放,生机勃发,暗香浮动,为那寂寥的天地带来一抹惊心动魄的艳色与希望。

随后按音响起,节奏转为急促,运用了“滚”、“拂”等指法,音浪层层推进,仿佛风雪骤然加剧,呼啸着席卷天地,欲将那傲雪红梅摧折。然而,那琴音在黛玉指下却愈发显得刚劲有力,梅花于风雪中摇曳,却始终不屈不挠,风骨愈见峥嵘!

尾声渐渐平缓下来,音符变得稀疏,余韵袅袅,最终归于一片宁静悠远。仿佛风停雪住,天地复归清明,唯有那树红梅,历经风霜,更显精神,幽香远溢。

一曲终了,余音似乎还在梁间萦绕。诸葛青久久未能回神,直到黛玉双手轻轻按在弦上止住余振,他才长长舒出一口气,眼中满是惊叹与沉醉。

黛玉听他赞誉,心中自是欢喜。能得遇如此知音,一曲《梅花三弄》便不算辜负。她抬眼望去,正对上他含笑而诚挚的目光,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紫鹃在外间听着那清越琴声,虽不解其意,却也觉得心胸为之一阔,暗忖姑娘今日心情定是极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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