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青躺在门廊下柔软的睡袋里,望着廊檐外被竹叶筛碎的月光,思绪却难以平静。
他想起原着中史湘云后来对宝玉抱怨时说过的一句话:“她是小姐主子,我是奴才丫头,得罪了她,使不得!…她犯不着恼我,只怕得罪了她,明日也恼你……” 又说什么“别人说她,拿她取笑都使得。”
《红楼梦》里没有闲笔,每一句话都值得深究。史湘云这话,看似委屈,实则隐隐透露出黛玉平日里在贾府的处境——连史湘云这样常来的客居小姐,都似乎觉得“别人”可以拿黛玉取笑,而黛玉若是反击,便是“小性儿”。可见黛玉平日承受了多少或明或暗的轻慢与审视。
他有好几次,都忍不住想出手教训,让她们也尝尝“邪祟”缠身的滋味。但看到如今的黛玉,心思澄明,并不将那些蠢人蠢语放在心上,且对宝玉也并无男女之情,若自己再多事,恐怕反而会扰了她这份难得的宁静,惹她不快。
思及此,他也只好按捺下那股冲动,翻了个身,强迫自己入睡。
陪着黛玉在碧纱橱内读书说笑,又过了几日悠闲时光。
这日,果然得了消息——宫里头元妃娘娘下了谕旨,命家中姊妹并宝玉搬进新建成的大观园居住。日子就定在二月二十二。
到了那日,贾府上下好一番热闹。丫鬟婆子们搬抬箱笼,主子们笑语盈盈,各自认领院落。诸葛青隐着身形,跟在黛玉身后,随着她一同踏入那日后名传后世的潇湘馆。
但见一带粉垣,数楹修舍,有千百竿翠竹遮映。入门便是曲折游廊,阶下石子漫成甬路。上面小小两三间房舍,一明两暗,里面都是合着地步打就的床几椅案。
从里间房内又得一小门,出去则是后院,有大株梨花兼着芭蕉。后院墙下忽开一隙,得泉一派,开沟仅尺许,灌入墙内,绕阶缘屋至前院,盘旋竹下而出。
诸葛青仔细看了一会,心中暗赞:果然是个绝妙的好地方!清幽雅致,翠竹环绕,泉水流觞,怪不得日后贾政游园至此,会说出“若能月夜坐此窗下读书,不枉虚生一世”的话来。
他也曾去北京参观过仿建的大观园潇湘馆,如今亲眼见了这书中的真实景致,只觉得那些仿建远不及此处的十分灵气,徒具其形罢了。
他随意在窗下的湘妃竹榻上坐下,笑着对正在打量新居的黛玉道:“果然是个好地方!竹影婆娑,泉声泠泠,正合妹妹这般品性。”
黛玉身着浅碧色缠枝莲纹竖领对襟衫子,下系月白绣折枝玉兰马面裙,站在窗前,望着窗外那千百竿在春风中微微摇曳的翠竹,眼中亦是满满的欢喜与满意。
这潇湘馆的景致格局,无一不契合她的心境,比之先前住的碧纱橱,更多了几分自在与清幽。
见她心情颇佳,诸葛青习惯性地从口袋里摸出一颗包装精致的牛奶糖,笑嘻嘻地递过去:“妹妹吃糖吗?乔迁之喜,甜甜嘴儿。”
黛玉回头,没好气地飞了他一个白眼,娇嗔道:“青大哥还当我是小孩子呢?”话虽如此,她还是伸手接了过来,熟练地剥开糖纸,将那颗乳白色的糖果放入口中。
甜丝丝的滋味在舌尖化开,确实让本就愉悦的心情更添了几分轻盈。
而宝玉自进了这大观园,真真是心满意足,再无别项可生贪求之心。
每日里只和姊妹丫头们一处,或读书,或写字,或弹琴下棋,作画吟诗,以至描鸾刺凤,斗草簪花,低吟悄唱,拆字猜枚,无所不至,只觉得神仙也不过如此快活。
然而,在这极致的满足与快活中,却始终有一件事,如同细小的芒刺,扎在他心头——那潇湘馆里的林妹妹,依旧与他亲近不起来。
他送去的新巧玩意儿,她只淡淡谢过便收起,不见把玩;他寻了新奇典故去与她讨论,她也只三言两语便打发了他;他想如从前在碧纱橱时那般,时常去她那里坐坐,她却总以“要静养”、“要读书”为由,让他不得其门而入。
这静极思动,乐极生悲,乃是常情。宝玉在园中恣意玩了数月,这一日,忽觉心中不自在起来,看什么都不顺眼,这也不好,那也不好,只觉得空落落的,一股无名烦躁无处发泄。
他的小厮茗烟最是机灵,见他这样,便想着法儿要与他开心。
左思右想,竟一溜烟跑去外面的书坊,将那古今小说并那传奇脚本、话本野史,不拘什么,偷偷买了许多来,引宝玉观看。
宝玉何曾见过这些“杂书”?一见之下,如获至宝,那点烦恼顿时抛到了九霄云外。
这日早饭后,他便悄悄携了一套最为旖旎缠绵的《会真记》,独自一人溜进大观园,寻了个僻静角落,如饥似渴地读了起来。
正读到张生“饿眼望将穿,馋口涎空咽”之处,神魂俱醉,忽见袭人找了来,说道:“二爷叫我好找!原来摸在这里来。快回去罢,那边大老爷身上不好,姑娘们都过去请安了,老太太也打发人来叫你呢。快回去换衣裳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