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同船下奔流的江水,昼夜不息。自那夜恸哭之后,林黛玉怀抱着那只柔软的白色小熊,心中仿佛被凿开了一道缝隙,让久违的阳光得以透入。诸葛青——她的青大哥,成了这孤寂旅程中唯一的光源,温暖而恒定。
那只白色的小熊玩偶,如今已成了她最亲密的伙伴。白日里,她看书习字时,便让它端坐在书案一角,乌溜溜的眼睛仿佛在安静地陪伴。夜里入睡,更是必定要紧紧抱在怀中,将小脸埋进那柔软蓬松的绒毛里,嗅着那残留的、属于青大哥衣物的干净薰衣草气息,方能安然入眠。雪雁和王嬷嬷虽觉小姐对这“奇物”太过珍爱,但见她气色日渐好转,眉宇间的愁云也淡了许多,只当是孩童心性得了新奇玩意儿,便也由着她去。
信任,如同藤蔓,在无声无息间悄然滋长,缠绕心扉。一日午后,船行至一段开阔江面,两岸青山相对,景色壮丽。诸葛青正兴致勃勃地给她讲着“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的意境,林黛玉却倚在窗边,望着那浩渺烟波,小小的脸上渐渐笼上一层与年龄不符的迷茫与忧惧。
“青大哥……”她忽然开口,声音细细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打断了诸葛青的讲解,“你说……外祖母家……会是什么样子?那里的人……会喜欢我吗?”她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怀中小熊的绒毛,指节微微发白,“我……我什么都不会,身子又弱……父亲他……一个人留在扬州……” 她越说声音越低,最后几乎细不可闻,长长的睫毛垂落,遮住了眼底那份对陌生环境、未知未来的深深恐惧。说到底,她再早慧,也终究只是个骤然失去母亲庇护、即将孤身远赴陌生亲眷家寄居的孩子。
诸葛青看着她这副强撑镇定却掩不住脆弱的样子,心头一软,像被温热的羽毛轻轻拂过。他走到她身边,并未像往常那样随意坐下,而是微微俯身,让自己的视线与她齐平,声音放得前所未有的柔和,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林妹妹,”他唤她,语气郑重,“你需得摆正自己的身份。”
林黛玉闻言,茫然地抬起眼,那双含露目里盛满了不解,像迷途的小鹿。身份?她如今还有什么身份?不过是个寄人篱下的孤女罢了。
诸葛青迎着她困惑的目光,嘴角勾起一个自信而傲然的弧度,声音清朗,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你是林家之后!林家四世列侯!原是三世,圣上隆恩,特旨让你曾祖父又多袭了一代!到你父亲这一代,”他微微一顿,语气带着由衷的敬意,“林伯父更是高中探花郎!金榜题名,天下皆知!林家,是真正的钟鸣鼎食、诗礼簪缨之族,书香门第的清贵典范!”
林黛玉的眼睛微微睁大。这些关于家族荣光的往事,母亲在世时也曾提及,却从未如此清晰。青大哥……竟如此了解?
诸葛青并未停下:
“伯父如今官居巡盐御史!林妹妹,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盐政,乃一国之血脉,是朝廷最重要的财赋根基!非天子绝对信任、才干卓绝之肱骨重臣,绝无可能担此重任!圣上将此等要职交予伯父,足见对林家的倚重与恩宠!”他的声音铿锵有力,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林黛玉的心上,驱散着那层自卑的阴霾。
“而你,”诸葛青的目光重新落回林黛玉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赏与骄傲,“你是伯父唯一的掌上明珠!是林家清贵血脉的延续!是真正的天之骄女!”
他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变得轻蔑,带着一丝冷意:“至于贾家?哼!一个靠着祖荫苟延残喘、内囊早已尽上来了的破落户而已!府中上下,有几个是真正读书明理、顶天立地的?不过是些坐吃山空、蝇营狗苟之辈!林妹妹,你根本无需惧怕他们!你该挺直腰杆,堂堂正正地走进去!是他们贾家,该敬着你这位林家的大小姐才对!”
这番话,如同惊雷,在林黛玉心中轰然炸响!长久以来,她心中萦绕的,是母亲离世、孤苦无依的自怜,是对陌生环境的惶惑,是对“寄人篱下”四个字本能的畏惧。从未有人如此清晰地、如此有力地为她剖析她的出身、她的底气!那属于林家的清贵与荣光,被青大哥用如此炽热而骄傲的语言点燃,瞬间照亮了她心中那片自卑的角落。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和力量,悄然从心底滋生。
然而,震惊过后,更大的疑惑涌上心头。青大哥……他怎会对林家,甚至对外祖母家的事,知晓得如此详尽?她张了张嘴,想问。
诸葛青却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抢先一步,脸上又恢复了那种惯有的、带着点促狭的笑容,只是眼神却异常认真:
“好了,身份摆正了,底气也有了。现在,青大哥再给你提个醒。”他竖起一根手指,神情严肃,“到了贾家,离你那个表哥,贾宝玉,远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