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略一沉吟,小手无意识地绞着帕子,眼神望向窗外烟波浩渺、雨帘重重的江面,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郁,轻声吟道:
“孤舟离岸别乡关,墨云低垂压水湾。
烟波渺渺遮远岫,雨帘蒙蒙湿轻衫。
寒雨连江千点碎,愁心入梦几回还。
此身漂泊如秋叶,何处归程问苍天。”
声音低婉哀戚,字字句句都浸透着孤苦无依的凄凉和对未来的迷茫恐惧。那“孤舟”、“离岸”、“墨云压水”、“烟波渺渺”、“雨湿轻衫”、“千点碎”、“愁心入梦”、“漂泊如秋叶”、“何处问苍天”……意象层层叠叠,将一个小女孩失去母亲庇护、孤身远行的哀怨、惶恐和无助,渲染得淋漓尽致。
诸葛青听得心头一阵酸涩。他太熟悉这种感觉了,书里写过千百遍,可此刻亲耳听到这稚嫩童音吟出的诗句,才真正感受到那份沉重。她此刻心中,果然充满了这样的寒意和孤寂吗?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怜惜,脸上努力扬起一个温暖的笑容,看着林黛玉的眼睛,缓缓开口:
“林姑娘的诗,情真意切,令人动容。不过嘛……”他故意拖长了语调,带着点俏皮,“在下这里也有一首,请姑娘品评品评?”
林黛玉抬起泪光点点的眼睛,带着一丝好奇和期待看着他。
诸葛青清了清嗓子,目光扫过窗外的雨幕和身下这艘承载着林黛玉的小船,略一沉吟,朗声道:
“千里烟波伴玉行,雨丝虽冷有温情。
墨云终散晴空朗,风浪暂喧暖意生。
莫叹孤舟无定处,且看同舟共济情。
他年花开春满径,磐石青松共长庚。”
他的声音清朗而有力,带着一种少年人特有的蓬勃朝气和不容置疑的笃定。诗句的意思直白而温暖:烟波千里,但有人相伴同行;雨丝虽冷,但自有温情在;乌云终会散去,风浪终会平息,晴朗温暖的天空终会到来;不要叹息孤舟漂泊无依,且看这同舟共济的情谊;将来定有春暖花开、前途光明之日,而那时,必有如磐石青松般坚定可靠的人与她一同迎接长久的时光。
林黛玉静静地听着,那双含露目中的泪光渐渐凝住。她冰雪聪明,如何听不出这诗中直白而温暖的劝慰和开导?他听懂了她的孤独,她的恐惧,她的无依无靠。他没有像旁人那样说些空洞的“节哀”、“莫愁”,而是用一种近乎莽撞的、阳光般的乐观告诉她:别怕,我在这里,风雨会停,前路会明,你并非孤身一人,未来……还有希望。
连日来如同冰封般的心湖,那厚厚的、名为悲伤和恐惧的坚冰,终于被这直白滚烫的诗句凿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缝。一丝带着暖意的、名为“被理解”和“被陪伴”的风,悄然灌了进来。
船舱内的气氛,不知不觉间变得柔和而温暖。窗外的雨声似乎也不再那么凄冷。
“公子此诗……”林黛玉的声音依旧带着一丝哽咽,但眼底深处却亮起了一点微弱的光,“倒是极好。”
诸葛青见她情绪缓和,心中也松了口气,笑道:“林姑娘的诗才是真正的好!字字珠玑,句句含情!不过嘛,在下觉得,愁绪固然是真,但总得留点盼头不是?来来来,林姑娘,我们再聊聊这句‘寒雨连江千点碎’,这‘碎’字用得妙啊!把那种愁绪纷乱、无处着落的感觉全点出来了……”
他故意岔开话题,用轻松的语气点评起林黛玉的诗句。林黛玉被他这插科打诨一搅,那沉重的愁绪也暂时被冲淡了些。她毕竟还是个孩子,被勾起了诗兴,又被对方真诚地赞美和“讨教”,心中那份文人的傲气和好胜心也被激发出来。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从遣词造句说到意境营造,从眼前的雨景说到各自读过的诗书。诸葛青虽然诗词功底远不如林黛玉深厚,但他来自信息爆炸的时代,脑子里的奇思妙想、新颖观点层出不穷,常常能从一个刁钻的角度提出让林黛玉耳目一新的见解。而林黛玉深厚的底蕴和敏锐的诗心,也每每让诸葛青惊叹不已。
舱内的气氛越来越融洽。那道横亘在“现代怪人”和“古代孤女”之间无形的屏障,在这你来我往、轻松愉快的诗词唱和中,如同阳光下的薄冰,悄然融化。
雪雁在外面听着舱内传来的、自家小姐那轻快了许多、甚至偶尔带着点笑意的说话声,内心早已惊疑不定。她端着茶壶,来来回回添了好几次水,每次进去都只看到小姐对着空座说得兴起。天色就在这一杯杯茶水、一声声笑语中,不知不觉地暗了下来。
雪雁和王嬷嬷端着食盒进来,为林黛玉布上清淡的晚餐。林黛玉看着坐在对面的诸葛青,眼神带着询问,似乎在问:你要吃吗?
诸葛青笑着摇摇头,做了个“请用”的手势:“林姑娘自便,不用管我。我……出去透透气。”他其实是想给林黛玉留点私人空间吃饭,顺便也好奇想看看外面的古代江景。
他起身,身影毫无阻碍地穿过舱壁,再次让林黛玉看得眼睛发直,来到了甲板上。雨已经停了,江风带着湿润的水汽扑面而来。暮色四合,两岸的山峦只剩下起伏的墨色剪影,江面上渔火点点。这真实的古代江景,让他心头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和奇妙感。他在甲板上踱着步,像个真正的幽灵,贪婪地看着这从未见过的风景。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他才重新“穿”回船舱。
林黛玉已经用完了饭,正坐在桌边,小脸皱成一团,对着面前一碗黑乎乎的药汁发愁。那苦涩的药味弥漫在舱内。
诸葛青看着她那副如临大敌、愁眉苦脸的小模样,心里又是好笑又是心疼。他脑子一抽,脱口而出:“要不……我帮你喝了?”
林黛玉闻言,猛地抬起头,那双含着水光的眼睛瞬间亮得惊人,眼神里清清楚楚地写着:真的吗?可以吗?!
诸葛青看着她那充满希冀的眼神,瞬间反应过来,连忙摆手:“不对不对!说错了说错了!怎么能帮你喝药呢?这药是治你病的,得你自己喝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