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疫过后,风家惨遭灭顶之灾。族亲远在京城,无力顾及,家中仆役也大半殒命。府邸中的家具、藏书,很快便被闻风而来的牙人处置一空。不过奇怪的是……这些藏书文玩,无论落入何人之手,不出数月,买主身上便会遭遇种种可怖之事。这府邸本就地段不佳,价值有限,再加上闹鬼的流言愈传愈广,久而久之,便彻底荒废了。”
赵青黛领着兰听晚来到风府门前,见石狮子身上覆着厚厚一层积尘,便好心上前擦拭清理。
“他不是还活着吗?为何会沦落至这个地步?”兰听晚指了指身后的风相旬。
赵青黛轻笑一声:“疫病爆发后,风氏大公子离奇失踪,时人都说他也许是死在什么犄角旮旯里了。没曾想,此人竟是弃家自保,悄悄投奔了京城的兰家表亲。更令人称奇的是,此人失踪多年、杳无音信,谁知再度露面,竟已蟾宫折桂,成了当朝状元。这般为前程谋划的缜密心思,倒也叫人叹服。”
“少见多怪。”
赵青黛诧异转身:“我莫非说错了不成?风公子若有不同见解,不妨直言。”
“不,”风相旬摇了摇头,笑得云淡风轻,“我只是觉得……你还挺擅长反咬一口的。难不成是什么小动物转世?”
“我弃家而逃是事实,不过你确定自己的尾巴都扫干净了?”风相旬屈指轻点赵青黛身后,“你倒有脸说祖父被困杭州,是靠他们相助才得以脱身,怎么不提若非仙云楼,这场瘟疫根本就不会发生?”
“制造瘟疫,趁机囤粮,待粮食短缺又以高价抛售;勾结药商,网罗药材,稍动手段就把控了整个杭州城的命脉。仗着世家高官纷纷出逃、无人掣肘,便在城内兴风作浪,狠狠敛了一笔横财。事后倒装起了好人,又是分发药汤,又是帮人治病,毕竟你们也讲究可持续发展,要是人都被逼死了,你们上哪儿去赚钱?”
明蝉衣脸色微变,拉了拉风相旬的衣袖:“好了,相旬,别说了。咱们也没有证据不是吗?”
“证据……”风相旬挣开他的手,“这倒是我的疏忽了……你们的目的可不止是为了赚钱,志向远大着呢。”
“明探花,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赵青黛笑道,“我认为风舍人非但没有说错,反而还说得异常有道理呢。不过仙云楼做了这些,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恕我直言,你现在的处境可不是一般的危险,但凡我们行事野蛮一点,定不会站在这里与你有来有往和地打哑谜了。“
赵青黛微笑着看向他,仿佛风相旬的指控没有在他心中激起半分涟漪:“不然在哪儿?诏狱吗?”
“我懒得跟你继续废话。你现下愿不愿意承认,对我其实没什么影响。待到七月十六亥时,自有分晓。”风相旬扔下这句话便径直推开了大门,头也不回地喊道:“表哥!走了!”
明蝉衣慌慌张张地跟着他跑进去:“风兄!你等等我啊!”
追上风相旬后,他又压低声音道:“和他较个什么劲,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这人当太医当太久,搞得心理变态了……”
待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兰听晚才缓缓道:“你带我们来这儿,就是为了和他吵架?”
“不是娘娘想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才央求我带你们回风府看看吗?”
“央求……”兰听晚细细琢磨着这两个字,目光不经意间从一旁的石狮子嘴里掠过。它蹲在角落,像是被时光遗忘了许多年,里面静静躺着一锭银子和一个荷包。银子发乌失华,没了往日的光泽,荷包更是破旧不堪,露出里面泛黄的棉絮,绳结也松松散散,仿佛稍一碰就会散架。
“可不是央求吗,”赵青黛纵容目光在兰听晚身上流连,眼底藏着一丝浅笑,“若是陛下在场,能亲眼瞧见您当时看我的眼神,想必不管您提出什么要求,都会一一应下的。当然,换成洛公公、孟指挥使和宁王殿下,也是一样的效果。”
察觉到兰听晚的视线,他探手便将那破旧荷包摸了出来。指尖摩挲着腐朽的布料,随意捻转片刻,突然猛地一扯。布料应声裂开,里面的铜板噼里啪啦滚落在地,溅起细碎的尘土:“刻舟求剑,故地重游,可不是什么好习惯。现实往往会打破你对回忆的美好幻想,最终也只会落个物是人非的结局。”
他拍了拍掌心的灰,回头看向兰听晚:“娘娘身为风相旬仅剩的亲人,却对风家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光用‘久居深宫’为借口来搪塞,好像有些圆不过去了。”
兰听晚沉默着盯了他半晌,忽地冒出一句话:“如果你继续这么不阴不阳地说话,我保证会把你打得再也笑不出来。”
他俯身蹲下,将地上的银子、铜板挨个捡拾起,用袖口擦了擦表面的浮尘,尽数揣进衣襟,起身时脚步微微一偏,似是无意般碾过赵青黛的靴面,未作片刻停留,也跟着踏入了风府。
赵青黛低头看了看脚背上突兀多出的半个脚印,愣了半晌,才露出个忍俊不禁的笑:“这可真是位妙人,事成之后,能讨要到这份赏赐吗……”
兰听晚刚进风府,怪异的氛围便扑面而来。他四下打量一番,却未见风相旬与明蝉衣半分身影。庭院静悄悄的,连虫鸣都不曾听闻。
此地荒废多年,理应是一幅标准“凶宅”的模样:
野草齐腰,落叶堆积如毯,假山倾颓,池塘里是一池发绿发臭的死水,蛙虫滋生。窗棂破损,蜘蛛网从屋檐垂到栏杆,或许在某个角落,还能看到仓促间被打翻的茶具、散落的书本,甚至是一些来不及带走的个人物品。
然而,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个极其整洁的庭院。
青石小径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不见一片落叶。杂草被尽数除去,甚至有几丛应季的兰花,显然被人精心栽种和照料。假山恢复了挺拔,池塘水清澈见底,几尾锦鲤悠然游动。
时间在这里仿佛凝固,想来主人只是短暂出门,下一刻便会探出头来,与你笑着打个招呼。
有人在用近乎偏执的耐心,维持着这座宅院在主人离去前一瞬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