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场淅淅沥沥的春雨润泽过后,紫禁城仿佛被细细洗涤了一遍,褪去了冬日的沉郁。
宫墙下,草木争先恐后地抽出嫩绿的新芽,太液池的碧波在日渐温暖的阳光下荡漾生辉,连空气中都弥漫着泥土与新叶的清新气息。
北疆大捷带来的举国振奋,已渐渐沉淀为一种坚实的底气,朝野上下,开始真正步入新朝承平的轨道,步伐稳健。
刘谨的政务依旧繁重如山,但不再像登基之初或征战时期那般事事亲力亲为、时刻透着剑拔弩张的紧张。
他一手提拔起来的一批干练官员已逐渐熟悉政务脉络,能为他分担不少压力。他开始将更多精力放在更长远的布局上——整顿吏治,剔除蠹虫;兴修水利,惠泽万民;鼓励农桑,充盈国库。
一道道着眼于江山永固的政令颁布下去,虽不免触动旧利益,遇到阻力,却也在他铁腕与怀柔并用的策略下,稳步推行。
连他的脾气,似乎也因这渐起的承平气象而缓和了些许。
虽依旧威严难犯,目光扫过依旧能让臣子股栗,但乾清宫内因臣工细微失误而响起的冷厉斥责声,确实明显少了。
偶尔,在议政间隙,他甚至会与几位心腹重臣谈论几句诗词风物,虽不过是寥寥数语,却已足够让那些老臣们受宠若惊,暗暗感慨这位以铁血着称的年轻帝王,除了杀伐决断之外,竟也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雅致。
坤宁宫内,日子更是过得宁静而充实,宛如一幅缓缓展开的工笔花鸟图。李晚妤的身子在她自己的精心调理下,渐渐恢复了往日的丰润莹泽,面色红润,眸若秋水,眉宇间沉淀着为人妻、为人母、为一国之后的温柔与从容,气度愈发雍容。
她将后宫事务打理得愈发得心应手,赏罚分明,恩威并施,看似温和,却无人敢挑战其权威,六宫肃然,井井有条。
对太子刘琛的教养,她倾注了更多心血。不仅严格督促其学业,更注重引导他的心性涵养。
她会用温柔的声音给他讲述宫墙外的民间疾苦,让他知晓“粒粒皆辛苦”的真正含义;会教导他仁爱宽厚,待下以慈,却又不忘适时告诫他,帝王之威不可失,分寸需拿捏得当。
刘琛天资聪颖,在父母共同、 albeit 方式不同的悉心教导下,进步神速,小小年纪便已显露出远超同龄人的沉稳与卓识。
刘谨对儿子的成长极为关注。他定期检查刘琛的功课,亲自指点其骑射武艺,要求极为严格,近乎苛刻。
但不同于以往纯粹军事化的训练,如今他也会在闲暇时,将儿子带到身边,让他屏息静气地旁听自己与重臣商议一些不甚机密的国事,潜移默化地培养其理政能力与帝王心术。
这日傍晚,晚霞将天际染成一片瑰丽的橙红。刘谨处理完手头最后一本奏章,信步走向坤宁宫。
刚踏入殿门,便听见内室传来刘琛清亮而认真的读书声,正在背诵《孟子·尽心下》的篇章。
李晩妤坐在窗边的软榻上,侧耳含笑听着,手中做着针线,那是一件月白色的夏袍,用的是顶级的江南冰蚕软缎,一看便知是给谁的。
见到他高大的身影映入眼帘,刘琛立刻停下诵读,从椅子上滑下来,规规矩矩地躬身行礼:“儿臣参见父皇。”
李晩妤也放下手中的活计,起身迎上前,唇角噙着温柔的笑意:“夫君今日回来得早,政务可还顺遂?在乾清宫用过晚膳了么?”她一边说,一边自然地抬手,想替他拂去肩头并不存在的微尘。
“嗯,用过了。”刘谨应道,目光却先落在了她方才坐的位置上,那件未完成的衣袍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
他径直走过去,拿起那件夏袍,指尖摩挲着细密匀称的针脚,领口和袖边用银线绣着简约的腾云纹,雅致而不失威仪,正是他偏好的式样。
“尚衣监养着那么多顶尖的绣娘,又不是没人可用,何必总劳你亲自动手?伤眼睛。”他语气似是抱怨,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但眼底深处却漾开一丝极淡的满足。
他的晩妤亲手为他缝制的衣物,带着她特有的温婉气息,穿着身上,仿佛被她时时刻刻温柔地包裹着,这种感觉,是任何能工巧匠都无法替代的。
李晩妤接过袍子,继续缝制最后一处衣角,浅笑道:“她们做的,总归是差了些心意。妾身自己做的,尺寸、样式都最合夫君心意,穿着也定然更舒服妥帖些。”她抬眼看他,眸中光华流转,“夫君不喜欢?”
刘谨被她这一眼看得心头微软,哼了一声,算是默许,却在她身旁紧挨着坐下,长臂一伸,便极其自然地将她揽住,让她半边身子靠在自己怀里,仿佛只有这样的亲密接触,才能抚平他一日朝务带来的躁意。
他下颌轻轻蹭了蹭她的发顶,嗅着那熟悉的淡雅发香,才将目光转向正偷偷抬眼瞧他们的儿子。
刘琛见父皇看向自己,立刻绷直了小身板。刘谨淡淡道:“继续背。”
小家伙这才重新开始诵读,只是声音比方才更认真了几分。
偶尔遇到不解之处,他会停下来,乌溜溜的眼睛望向母亲。
李晩妤便用最浅显易懂的语言,温柔地为他解释。
母子二人一问一答,气氛温馨融洽,仿佛连空气中都充满了甜暖的馨香。
看着这一幕,刘谨心中那片因常年权势争斗、沙场征伐而始终冰封的角落,仿佛被这室内的暖意与灯光彻底融化、浸润。
他所求的,辗转半生,染尽鲜血,不正是为了守护眼前这般景象?外无强敌环伺,内无宵小作乱,妻贤子孝,江山稳固,而他能将他视若珍宝的人,牢牢禁锢在自己触手可及的方寸之间。
他忽然开口,打断了儿子的诵读,问道:“琛儿,方才你背‘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可知其深意?”
刘琛想了想,认真复述太傅的教导:“回父皇,太傅说过,此言是告诫为君者,当知百姓最为重要,国家次之,君主为轻。须时时以百姓生计为念,方能得民心,保江山永固。”
刘谨点了点头,深邃的目光落在儿子稚嫩却已显坚毅的脸上,又问:“那你觉得,坐在龙椅上,如何才能算是真正的‘以百姓为念’?”
这个问题对孩童而言显然有些深奥,刘琛蹙着小眉头,努力思索,小手不自觉地绞着衣角。
李晩妤在一旁温柔地看着,并不急于插言引导,她相信刘谨自有其教导的方式。
刘谨也不催促,只是静静等着,揽着李晩妤的手臂却无意识地收紧了些,仿佛要通过触碰她来确认这份安宁的真实。
过了片刻,刘琛才不太确定地,带着孩童的直白说:“让……让百姓都有饭吃,有衣服穿,不受坏人欺负?就像……就像母后管理后宫,让大家都能安稳过日子?”
“虽不全对,却也算触及根本。”刘谨难得地没有苛责,语气甚至算得上平和,“记住你今日的话。日后你坐在那个位置上,手握生杀予夺大权,一言一行,皆关乎万民生死福祉,不可不慎,更不可忘本。”
“儿臣谨记父皇教诲。”刘琛似懂非懂,却郑重地点头,将父亲的每一字都刻在心里。
这时,晚风透过微开的窗棂送入,带来庭院中新植的几株栀子花初绽的馥郁清香,沁人心脾。
烛光摇曳,在帝后相依的身影上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太子侍立一旁,构成一幅天家难得一见的温情画卷。
然而,无论是刘谨还是李晩妤都心知肚明,这看似稳固的承平景象之下,并非全无暗流涌动。
前朝尚有因新政触及利益而心怀怨望的旧勋贵戚,后宫也未必真如表面这般风平浪静。
昔日五皇子虽被圈禁,其母族势力盘根错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未必没有伺机而动的可能。
但此刻,在这坤宁宫暖阁的一方天地里,他们不愿去思虑那些阴霾与算计。
至少在这里,他们可以暂时放下帝后的身份,只是寻常的夫妻,是疼爱孩儿的父母。
未来的风浪,留待未来去应对便是。
刘谨收回思绪,低头看向怀中温顺倚靠的李晩妤,她正垂眸看着儿子,侧脸线条柔美安宁。
他心中那股偏执的爱意与占有欲再次翻涌,忍不住伸手,不是握住,而是近乎霸道地将她的柔荑完全包裹在自己温热的掌中,指腹在她细腻的手背上轻轻摩挲,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意味。
随即,他又抬起另一只手,揉了揉儿子柔软的发顶。
新绿承平渐,帝国的车轮正沿着他亲手铺设的轨道,缓缓向前。
而他们,将是这辆车上,最坚定的驾驭者与守护者。
长路漫漫,但只要怀中之人始终在侧,与他同心同德,他便无惧任何挑战,亦有信心将这万里江山,打造成他许诺给她的、固若金汤的家园。
夜色渐浓,坤宁宫的灯火,温暖而长久地亮着,不仅照亮这一室安宁,更仿佛在昭示着一个属于他们的、正在徐徐展开的盛世华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