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谨看着她瞬间泛红的眼圈,那泫然欲泣、强忍泪意的模样,以及握住他手时那无法作伪的冰凉与轻颤,
心中那点因她违逆命令、擅自前来的薄怒,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同被温泉水包裹般的、难以言喻的熨帖与满足。
他甚至觉得,这伤受得……似乎也值了。他反手将她微凉柔软的手紧紧包裹在自己温热粗糙的掌心,用力攥了攥,仿佛要通过这接触确认她的存在,汲取她的力量。“一点皮肉小伤,瞧把你吓得。”
他语气依旧带着惯有的、不容置疑的强势,但细听之下,那冰封的声线里却悄然注入了一丝几不可察的柔和与安抚,“朕还没那么娇弱。别哭了,不好看了。”
后面三个字,带着他特有的、笨拙的关心。
李晩妤吸了吸鼻子,强忍住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转头对太医吩咐,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张院判,务必用最好的金疮药,仔细照料,精心换药,若让陛下受了更多苦楚,或是日后留了疤痕,唯你是问!”
“是,是,微臣遵旨!定当竭尽全力,不敢有丝毫懈怠!”太医连声应诺,额上也冒出了冷汗。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侍卫的通报声,几位随行的内阁重臣和宗室亲王听闻陛下受伤,皆面色惶惶地前来问安。
刘谨神色一肃,瞬间恢复了帝王的冷厉与威仪,他示意李晩妤退至帐内设置的屏风之后,这才沉声道:“宣。”
臣子们鱼贯而入,见到皇帝赤膊包扎、榻边犹带血迹的情景,皆是大惊失色,纷纷跪地叩首,口称“臣等护驾不力,罪该万死”。
刘谨面不改色,只抬手虚扶了一下,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镇定:“朕无事,不过狩猎时马匹受惊,些许皮外伤而已,不得大惊小怪,以免动摇人心。春狩照常进行,尔等各司其职,约束好下属,不必在此逗留。”
他三言两语,便将一场可能引起恐慌的意外轻描淡写地压下,稳定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待臣子们心怀敬畏与后怕地退下后,刘谨才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身体微微向后,靠在了软枕上,闭目养神。
失血带来的眩晕与伤口一阵阵的抽痛,让他眉宇间难得地显出了几分属于凡人的脆弱与疲惫。
李晩妤从屏风后悄然走出,无声地坐在榻边,默默地守着他。
她看着他苍白却依旧俊美惊人的侧脸,紧抿的薄唇因失血而颜色浅淡,心中暗下决心,日后定要更加仔细、严格地照料他的身子,绝不容许再有此类事情发生。
这万里江山的重担压在他一人肩上,他若真有丝毫闪失,她与琛儿在这吃人的深宫之中,又该如何自处?她不敢想象。
春狩因皇帝意外受伤而提前结束,御驾匆匆启程返京。
回宫的路上,刘谨虽强打着精神处理了一些紧急政务,但李晩妤能清晰地看出他眉宇间难以掩饰的疲惫与虚弱。
她一路悉心照料,亲手喂他喝水,用温热的布巾为他擦拭脸颊和脖颈,无微不至,几乎寸步不离。
经此一事,李晩妤更加深刻地意识到,她的夫君不仅是她头顶那片不容坍塌的天,更是这庞大帝国不容有失的擎天支柱。
她不能再仅仅满足于为他打理好后宫这一方天地,更要努力成长,成为在他疲惫、受伤、面对内外压力时,能让他彻底放松、放心依靠的温暖港湾。
而刘谨,在伤痛与虚弱之中,也更清晰地感受到身边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于他而言,是何等重要与不可或缺。
她不再只是需要他精心呵护、牢牢掌控在羽翼之下的娇花,更是能在他最需要的时候,给予他最真切、最毫无保留的温暖、心疼与支撑力量的存在。
御驾匆匆返京,皇帝春狩意外受伤的消息虽被刻意压制,严禁外传,但那股不寻常的紧张气氛,依旧如同水银泻地,在朝野上下引起了不大不小的震动与种种猜测。
刘谨左臂的伤势未愈,缠绕的洁白绷带在他玄色常服下若隐若现,他却并未因此辍朝。
依旧每日强撑着精神,于黎明时分端坐于金銮殿上,处理堆积如山的政务,只是将一些不必要的接见和繁文缛节能省则省,更多时间留在乾清宫暖阁内,于堆积如山的奏章后静养批阅,那苍白却依旧冷峻的侧脸,透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韧。
李晩妤忧心如焚,几乎日日往返于坤宁宫与乾清宫之间,亲自盯着太医院院判为刘谨换药,目光锐利得让经验丰富的老太医都倍感压力。汤药的煎煮、火候、送服时辰,乃至每一顿
膳食的搭配,无不经她亲手安排、细细过问。她甚至命人从藏书阁搬回了许多医药典籍,于夜深人静时,就着宫灯微弱的光芒,仔细研读伤后调理、促进愈合的方子,
连太医斟酌再三开出的药方,她都要亲自拿来,蹙着秀眉,一字一句地推敲,确认君臣佐使无误,绝无任何相克或不利伤口的药材,才肯放心让刘谨服用。
一时间,坤宁宫的小厨房里,终日飘散着苦涩的药香与各种滋补汤羹的浓郁香气,几乎成了半个御药房。
刘谨对此,面上虽还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冷峻模样,偶尔还会拧着眉,嫌她太过小心谨慎,唠叨得如同管家婆,但眼底深处那点被精心呵护、全然占有的受用与暖意,却瞒不过与他心意相通的李晩妤。
他默许甚至纵容了她的这种“小题大做”与越矩,在她端着那碗黑漆漆的汤药,小心翼翼地吹凉,再将白玉匙递到他唇边时,他会极其配合地微微张口,那双深邃的眸子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专注而担忧的脸庞,仿佛饮下的不是苦药,而是甘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