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的忌辰,在一个细雨霏霏、天色灰蒙的清晨。
雨丝细密如织,悄无声息地洒落,给整座肃穆的皇城与远郊的皇家陵园都蒙上了一层哀婉凄清的轻纱。
陵园今日的戒备比平日森严数倍,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甲胄鲜明的侍卫如同钉在地上的长枪,只因今日权倾朝野的谨亲王,携王妃与年幼的世子前来祭拜生母。
刘谨一身玄色绣金蟠龙祭服,衬得他身姿愈发挺拔如孤松,俊美非凡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戴上了一张冰雕的面具,比平日更添几分生人勿近的冷峻与疏离。
李晩妤则穿着一身素雅的月白云纹宫装,未佩戴任何艳丽珠宝,只在一头乌发间簪了一朵含苞待放、莹白无瑕的玉兰花,清丽脱俗。
她怀中抱着同样穿着素净青色小袄的刘琛,小家伙似乎也敏锐地感知到周遭不同寻常的肃穆气氛,不似往日那般活泼好动,只是安安静静地窝在母亲温暖馨香的怀里,睁着一双乌溜溜、清澈见底的大眼睛,好奇地四处张望。
这是李晩妤第一次踏入这庄严肃穆的皇家陵园,更是第一次祭拜这位早逝的、在皇帝心中占据着不可替代地位、也深刻影响了刘谨一生轨迹与性情的婆母。
她心中不免有些许紧张,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想要靠近并抚慰刘谨内心深处那道隐秘伤痛的决心与温柔。
陵墓前早已由宫人精心摆好了各色祭品与香烛,烟气在细雨中袅袅升起,盘旋缭绕,更添几分凄清寂寥。
刘谨挥手,屏退了所有随从侍卫与宫人,只留他们一家三口在这方被雨幕笼罩的寂静天地间。
他率先上前,动作沉稳地点燃香烛,随即撩袍,毫不犹豫地跪倒在冰冷潮湿的青石板上,挺拔的背影在雨中显得异常坚定,却又莫名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深入骨髓的孤寂。
李晩妤抱着孩子,静静站在他身后一步之遥的地方,没有立刻上前。
她只是凝望着他那沉默祭拜、仿佛与周遭世界隔绝开的背影,心中涌起一阵细密如同针扎般的疼。
这个在外人面前强大到无可匹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男人,此刻卸下所有防备,却像是个骤然失去了最重要依托、无所适从的孩子。
刘谨在冰冷的石板上跪了许久,久到雨水几乎浸透了他祭服的外层,他才缓缓地、似乎带着千斤重担般起身。
他转过身,目光穿过迷蒙的雨丝,精准地落在李晩妤和儿子身上,那冰封般凛冽的眼神,在触及他们时,似乎悄然融化了一角,泄露出几不可察的暖意与依赖。
他伸出手,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暗哑:“过来。”
李晩妤依言走上前,小心翼翼地将怀中安分的刘琛递给他。
刘谨伸出双臂,稳稳地接过儿子,将那柔软的小身子护在怀中,另一只大手则同时坚定地牵起李晩妤微凉的手,不容拒绝地带着他们母子二人,一同跪在了那冰冷坚硬的青石板上。
雨水瞬间浸湿了她的裙摆,传来刺骨的凉意,但她毫不在意。
“母妃,”刘谨开口,对着那冰冷的汉白玉墓碑,声音比平时低沉沙哑了许多,带着一种压抑的情感,“儿臣今日,带您的儿媳晩晩,和您的孙儿琛儿,来看您了。”
雨丝无声地落在脸上,带着春末的冰凉。李晩妤学着他的样子,恭敬地垂下头,虔诚地叩首。
她心中百感交集,不知该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婆母说些什么,只能在心底最深处默默祈愿,愿这位红颜薄命的贵妃在天之灵得以安息,也愿她能保佑她的儿子,她的夫君,从此能挣脱过往阴霾的束缚,获得真正的安宁与圆满。
刘琛似乎有些不耐这过于沉闷肃穆的气氛,在父亲坚实却陌生的怀抱里轻轻扭动了一下,发出细微而不安的哼唧声。
刘谨没有像往常那样投去不悦的视线或出声呵斥,他只是用那只惯于执剑握缰的大手,略显笨拙却极轻地拍抚着儿子小小的背脊,目光却依旧牢牢锁在墓碑上那个鎏金的封号上,眼神悠远而空茫,仿佛要透过这冰冷无情的石碑,望穿岁月,看到那些早已模糊在时光深处的、属于母亲的温暖记忆。
“她若在世,”刘谨忽然极低声地开口,那声音轻得几乎要被雨声淹没,像是在对身旁的李晩妤诉说,又更像是在喃喃自语,“定会十分喜欢你。”
他顿了顿,喉结微微滚动,补充道,语气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脆弱的肯定,“也定会……极疼爱琛儿,将他视若珍宝。”
李晩妤心中猛地一震,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漾开层层涟漪。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直接地在她面前提及生母,并给予她如此毫无保留的肯定与接纳。
她感到鼻子微微发酸,立刻反手更紧地握住了他有些冰凉的手指,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温暖都传递过去,声音轻柔却坚定:“能得夫君如此说,能得母妃在天之灵认可,妾身……我心中,甚慰,亦深感荣幸。”
刘谨不再说话,只是更加用力地回握住她的手,那力道几乎让她感到细微的疼痛,另一只手则依旧稳稳地抱着好奇张望的儿子。
一家三口,就这样在细雨微朦、烟气缭绕的贵妃墓前,静静地跪了许久。
没有嚎啕痛哭,没有悲切陈词,只有无声的哀思在雨中弥漫,以及那超越言语的、深沉而温暖的陪伴。
祭拜完毕,刘谨亲自将燃烧的香烛端端正正地插入祭炉中,又静静站立了片刻,深邃的目光最后一次掠过墓碑,仿佛在做最后的告别,这才转身,一手抱着儿子,一手紧紧牵着李晩妤,步履沉稳地离开这片承载着他太多复杂情感的伤心之地。
走出森严的陵园,登上等候已久的宽大马车,厚重的车帘落下,终于隔绝了外面连绵的雨丝与令人窒息的肃穆,车内置放的暖炉散发着融融暖意,车内的气氛才稍稍缓和下来。
刘谨依旧沉默着,将怀中的刘琛交给李晩妤,自己靠坐在软垫上,闭目不语。
但李晩妤能感觉到,萦绕在他周身那股沉重得几乎化不开的哀戚感,似乎随着离开陵园而淡去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疲惫与释然。
她默默地从暖笼里取出一杯一直温着的参茶,轻轻递到他手边。
刘谨睁开眼,接过茶盏,指尖触及她温热的皮肤,他停顿了一瞬,然后才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
温热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仿佛也驱散了一些盘踞在心底的寒意。
李晩妤又拿出自己贴身带着的、绣着缠枝莲的素白绢帕,倾身过去,动作极其轻柔地替他擦拭鬓角、脸颊上沾染的细小雨珠和湿气。
刘谨没有动,甚至配合地微微侧头,任由她细致地擦拭,他那双深邃如同寒潭的眼眸,此刻一瞬不瞬地落在她近在咫尺的、温柔而专注的脸上,那里面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有未散尽的哀思,有深沉的依赖,更有浓得化不开的、几乎要将她吞噬的痴迷。
“累了?”他开口,声音依旧带着一丝沙哑,目光扫过她略显苍白的脸。
李晩妤摇摇头,将绢帕收好,柔声道:“不累。”她凝视着他,犹豫了片刻,还是忍不住轻声问道,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夫君……你,可还好?”
刘谨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伸出手,将她正在整理绢帕的手握住,包裹在自己温热干燥的掌心里,放在膝上,然后用拇指的指腹,一下下、极轻却又带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摩挲着她光滑的手背。“无妨。”
他最终答道,目光转向窗外不断飞逝的、被雨幕模糊的景致,“只是每年到了此时,总会不受控制地想起些……旧事。”
那些“旧事”,关乎早逝的母爱,关乎宫廷的倾轧与冷暖,关乎他是如何在那吃人的环境中,一步步挣扎着、被迫迅速成长为今日这副冷硬模样的。
他不愿多提,那里面有太多不足为外人道的阴暗与伤痛。
李晩妤也善解人意地不再追问。她只是安静地、温顺地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用自己掌心的温度和无声的陪伴,传递着最坚实也最温柔的安慰。
回到王府,刘谨似乎已迅速恢复了平日的冷峻自持,重新戴上了那副威严不可侵犯的面具。
他先去内室换了舒适的墨色常服,然后便如同每一个寻常日子一样,事无巨细地过问李晩妤的午膳安排,检查刘琛被乳母照顾得是否妥当,处理府中总管呈报上来的各项事务,一切井然有序,仿佛清晨陵园中那个流露脆弱的男人只是幻影。
但李晩妤却能敏锐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确实不一样了。
那道深埋在他心底、经年累月的伤痕,因着今日这场祭拜,以及她与孩子的全程陪伴,似乎被一双温柔的手轻轻触碰、抚慰过。
虽然痕迹依旧存在,不可能完全抹去,但那股常年萦绕其上的、尖锐刺人的寒意与孤寂,却被一种更温暖、更坚韧的力量悄然覆盖、包裹、抚平。
夜晚,洗漱完毕,寝殿内烛火昏黄,只剩下他们二人。
刘谨如同往常一样,将李晩妤拥入怀中,准备入睡。
然而,今晚他的手臂,却比以往任何一个夜晚收得更紧些,几乎是以一种要将她彻底融入自己骨血中的力道,将她牢牢圈禁在自己的领地之内。
他在黑暗中,将脸埋在她散发着清浅发香的颈窝处,沉默良久,才用极低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的声音说道:“晚晩,有你和琛儿在身边,……很好。”
李晩妤在他令人窒息的拥抱中,清晰地听到了他话语里那份从未有过的、全然交付的脆弱与满足。
她心中软成一片,在他怀里轻轻点头,将脸颊更紧地贴在他温热的胸膛上,听着那强而有力、为她而跳动的心跳。
她知道,这个素来霸道偏执、掌控一切的男人,正在以一种笨拙而真诚的方式,一点点向她展露他内心最柔软、最不设防的角落。
而她要做的,便是用余生更多的温柔、耐心与陪伴,去小心守护这片来之不易的、只对她开放的柔软。
心痕浅印,需以漫长的岁月与无尽的温情,慢慢抚平。
幸运的是,他们拥有足够长的余生,可以携手同行。
她伸出双臂,回抱住他精壮的腰身,用行动给予他无声却最坚定的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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