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谨以雷霆万钧之势,近乎残酷地清扫了眼前最直接的威胁后,朝堂之上陷入了一种死寂般的、微妙的平静。
各方势力,无论是明处的对手还是暗处的窥伺者,都暗自心惊于这位谨亲王此番显露出的狠辣手段与精准打击能力。
那世家大族的顷刻覆灭,如同一声惊雷,炸响在每个人心头,一时间,再无人敢轻易去试探这位王爷深不可测的底线,尤其是触碰他那被护得如同铁桶一般、密不透风的王妃。
城西别院,也因此意外地获得了一段难得的、真正意义上的宁静悠长时光。
盛夏的灼热渐渐被初秋的凉爽取代,庭院中那几株老桂树悄然绽放,米粒大小的金黄花朵簇拥枝头,散发出浓郁而甜软的香气,这香气执着地透过雕花窗棂,丝丝缕缕地飘进室内,终于冲淡了那萦绕数月、令人心头发沉的中草药气味。
在李晩妤近乎囚禁般的卧床静养和刘谨那偏执到极致的呵护下,再加上太医们小心翼翼的精心调理,她的胎象终于日渐稳固、强健起来。
如今,她已被允许在秋高气爽、阳光明媚的午后,由刘谨亲自严密地搀扶着,在那座小巧精致、同样被护卫得水泄不通的别院花园里,沿着铺着光滑鹅卵石的小径缓缓散步。
她的腹部高高隆起,如同揣着一个熟透的瓜,使得她每一步都显得笨拙而迟缓。然而,刘谨却展现出了超乎寻常的耐心,他的全部心神仿佛都系在她那沉重的步伐上,她的每一次落脚、每一次轻微的趔趄,都牵动着他锐利的目光和紧绷的神经,仿佛她脚下踩着的不是无害的卵石,而是危机四伏的刀山火海。
这段远离谨亲王府规束缚和京城权力旋涡喧嚣的日子,竟意外地成了两人自成婚以来,最贴近寻常百姓夫妻的平淡相守。没有繁琐到令人窒息的宫规礼仪,没有络绎不绝、各怀心思的访客与应酬,整个世界仿佛缩小到只剩下他们二人,以及那个即将到来的小生命。
刘谨依旧需要处理繁重的军务与政务,但他不再像之前那段紧绷时期那般神龙见首不见尾,大多数时候,他就在寝殿的外间设下书案,确保李晩妤只要微微抬眼,就能从珠帘的缝隙间看到他那挺拔而令人心安的身影;或者,只要内间传来任何一丝细微的动静,无论是起身还是梦呓,他都能在第一时间如同警觉的猎豹般出现在她身边。
他甚至在李晩妤午后小憩时,就搬了张椅子坐在床边,膝上摊开需要批阅的紧急军报或密函。
然而,那朱笔批注的间隙,他的目光总会不受控制地从冰冷的文字上移开,久久地流连在她因熟睡而显得格外恬静的侧脸,以及那高高隆起、覆盖着薄被的腹部。
每当此时,他那张惯常冷硬如冰封湖面的俊美脸庞,线条便会不自觉地柔和下来,眼底深处那常年不化的寒冰,也仿佛遇暖初融。有时,他会看得入了神,竟不自觉地放下手中的紫毫笔,下意识地、极其轻柔地将自己温热宽厚的手掌,小心翼翼地覆上那圆润的弧度,屏息凝神,感受着里面那个小生命不知疲倦的、有力的胎动,一下,又一下,仿佛在与他这个父亲无声地交流。
一种混杂着初为人父的惊奇、血脉延续的骄傲,以及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料到的、近乎陌生的柔软情绪,便会悄然充盈他向来被权谋与杀伐占据的心间,带来一种奇异的熨帖与满足。
守在殿外的侍卫们发现,每当王爷在王妃身边时,那周身迫人的低气压便会消散许多,甚至连带着整个别院的氛围都显得不那么肃杀凝重。
而内间偶尔传出的、王妃轻柔的说话声和王爷低沉简短的回应,虽听不真切,却奇异地透着一股寻常人家的温馨。
李晩妤也在这日复一日的宁静与刘谨密不透风的守护中,渐渐从端阳那场血腥惊变的可怕阴影里走了出来。
他那无处不在的、强势却又细腻的关怀,如同最坚固的堡垒,给了她前所未有的巨大安全感。
她开始尝试着褪去最初那份深入骨髓的畏惧,更自然地与他相处。偶尔,她会在他又盯着自己肚子看得入神时,抬起盈盈水眸,唇边带着一丝羞涩又温柔的笑意,轻声对他说:“夫君,你瞧,小家伙今日又格外顽皮了些,这半晌功夫,踢蹬个不停,怕是像你,也是个闲不下来的性子。”
或是在他照例为她布菜,将他认为营养滋补的菜肴堆满她面前的小碟时,她会微微蹙起秀气的眉头,带着一点软软的、商量的语气对他说:“夫君,今日这鱼汤熬得似乎过于浓稠了些,我闻着有些腻,能不能……只喝半碗就好?”
这些在寻常夫妻间或许微不足道的细微互动与商量,对于起始于“强娶”和“深深畏惧”的他们而言,却象征着关系的悄然转变与弥合。
刘谨依旧是那个刘谨,霸道,专制,掌控欲极强,但他的霸道里,开始掺杂了更多笨拙却真挚的体贴,和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心翼翼的征求意味。
他发现,当她不再仅仅是出于对权势的畏惧而被动顺从,而是开始带着一丝真切的依赖和自然的亲近与他轻声商量时,他那颗常年被冰冷权谋和血腥杀戮所占据、坚硬如铁石的心,竟会获得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异的平静与深沉的满足感,那感觉,远比赢得一场战役、铲除一个政敌,更让他觉得充实。
这一日,秋阳暖融,金黄色的光线透过半开的支摘窗,洒满一室。李晩妤安然地靠在窗下的软榻上,手中拿着针线,正为即将出生的孩儿缝制最后一件贴身的、柔软的细棉布小衣。
刘谨就坐在离她不远的圈椅里,手中捧着一卷兵书,看似在专注阅读,但那深邃的目光,却有大半时间都流连在她周身。
温暖的阳光为她整个人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她低垂着眉眼,神情专注,细密的针脚在她纤白的手指间灵活地穿梭,周身散发着一种宁静而圣洁的母性光辉,美好得如同画卷。
刘谨看着看着,心头那股汹涌的爱意与痴迷几乎要满溢出来。
他忽然放下手中的书卷,起身,几步便走到她面前,然后,出乎李晩妤意料地,他竟屈尊降贵般地蹲下了身。
这个举动让李晩妤十分讶异,手中的针线不由得停了下来,有些无措地看着他。
只见刘谨仰起那张俊美非凡的脸,伸出手,以一种近乎虔诚的、极其轻柔的力道,小心翼翼地捧住她那巨大而圆润的肚子,然后,他微微侧过头,将脸颊轻轻贴了上去,甚至闭上了眼睛,仿佛在凝神倾听里面的动静。
他的动作带着一种与他平日杀伐决断、冷峻威严形象截然不同的、近乎孩子气的温柔与好奇,那专注的神情,仿佛在聆听世间最动人的乐章。
李晩妤先是一怔,随即脸颊飞起两抹红云,心中却有一股温热的暖流汹涌而过,让她鼻尖微微发酸。
她没有动弹,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任由他保持着这个亲昵得有些逾矩、却又无比动人的姿势,感受着他脸颊传来的温热触感。
过了好一会儿,刘谨才缓缓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她,那双深邃的眼眸里闪烁着一种如同发现稀世珍宝般的明亮光彩,语气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惊奇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他……他刚才,好像在里面动了一下,回应我了?是在跟本王……跟我打招呼吗?”
李晩妤看着他这副与平日判若两人的模样,忍不住莞尔一笑,眉眼弯弯,柔声解释道:“太医前几日请脉时说过,到了这个月份,孩儿在腹中已然能清晰地听到父母的声音了。许是……许是认得夫君的声音,知道是爹爹在跟他说话呢。”
刘谨眼中那明亮的光彩瞬间迸发,如同夜空中最璀璨的星辰。
他立刻站起身,重新坐回她身边,然后动作极其自然却又无比小心地,将她连同那隆起的腹部一起,密密实实地拥入自己宽阔而温暖的怀中。
他的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嗅着她发间混合着桂花清甜的淡香,沉默了片刻,才用一种低沉而充满磁性的、近乎耳语的声音说道:“晩晩,谢谢你。”
谢谢她,来到了他的生命里,给了他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家”的温暖;谢谢她,愿意孕育并保护着他们共同的血脉,给了他生命的延续;谢谢她,在他这充斥着刀光剑影、阴谋算计的冰冷人生中,注入了最柔软、最珍贵的牵绊与无可替代的温暖。
李晩妤依偎在他坚实温暖的怀抱里,感受着他胸腔下平稳有力的心跳,鼻尖萦绕着他身上那令人无比安心的、清冽又霸道的气息,心中一片前所未有的宁和与圆满。
窗外,桂花的香气愈发浓郁醉人,秋日的天空湛蓝如洗,澄澈高远。这段因避祸而起的别院岁月,悄然剥去了他们身上亲王与王妃的沉重身份枷锁,仿佛只是一对最寻常的、即将为人父母的年轻夫妻,在宁静与期待中,共同守候着新生命的降临。
外界所有的惊涛骇浪、权力倾轧,似乎都被暂时隔绝在那高墙之外,遥远得如同另一个世界。此刻,唯有岁月静好,温情脉脉,在彼此相贴的体温间无声流淌。
然而,在这片宁馨之下,他们心底都无比清醒地知道,这份偷得浮生半日闲的宁静,终究只是两场暴风雨之间短暂而珍贵的间歇。
一旦孩儿呱呱坠地,他们终究要重新回到那座波谲云诡、步步惊心的谨亲王府,去面对无法逃避的皇权制衡、朝堂争斗与各方势力的虎视眈眈。
但至少,在此刻,在这秋光正好的别院深处,他们拥有彼此毫无保留的依靠,拥有腹中跃动的希望,拥有这份历经磨难后、愈发显得珍贵无比的宁馨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