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如墨,万籁俱寂,唯独谨亲王府的锦熙堂内依旧灯火通明,如同黑暗海洋中一座孤独的灯塔。
前院书房的方向,隐约传来压抑而急促的议论声,那是刘谨在与他的心腹将领和幕僚进行出征前的最后一次部署,每一个字都关乎着未来的战局与无数人的生死。
李晩妤独自坐在内室,身上披着一件单薄的寝衣,毫无睡意。
她怔怔地望着跳动的烛火,耳中捕捉着远处那些模糊却沉重的声响,心也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随着每一个传来的音节而一点点揪紧,沉甸甸地坠着。
她倏然起身,像是无法再忍受这等待的煎熬,赤着脚走到那巨大的紫檀木衣柜前,轻轻打开。
柜内一侧是她琳琅满目、华美精致的衣裙,而另一侧,则整齐悬挂着刘谨平日惯穿的几件常服与便于骑射的劲装。
她的目光流连在那片属于他的、色调沉郁的衣物上,最终停留在了一件玄色暗纹云锦袍上。她伸出微凉的指尖,极其轻柔地拂过那冰凉的袖口,仿佛能透过这布料,感受到他残留的、清冽而独特的男性气息,带着龙涎香的沉稳与一丝不容置疑的强势。
明日,他就要脱下这些代表着身份与安逸的衣袍,换上那冰冷坚硬、泛着寒光的甲胄,奔赴那片她此生都无法想象、充满了血与火、刀光与剑影的残酷天地。
一种强烈到无法抑制的冲动,混合着汹涌的担忧与不舍,促使她立刻行动了起来。她快步走到门边,唤来值夜的丫鬟,声音虽轻,却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不容置疑的坚定,甚至透着一丝主母的威严:“去,立刻将库房里质地最柔软、最透气的新棉布,还有最好的金疮药、止血散,都取些来。再……再拿些安神宁心的上等香料,要气味清雅些的。”
丫鬟虽心中疑惑,不知王妃深夜要这些何用,但见她神色凝重,不敢多问,连忙领命而去。很快,所需的物品被整齐地放在一个托盘里送了进来。
李晩妤挥退了所有下人,独自坐在明亮的灯下,拿起了剪刀与针线。她的女红技艺虽不算京城顶尖,但胜在用心,针脚细密扎实。她仔细地比划着,将柔软的棉布裁剪成大小合适、贴合身体曲线的衬垫形状,然后便一针一线,极其专注地缝制起来。
她努力想象着那沉重铠甲摩擦皮肤时可能带来的不适与伤痛,便将衬垫的边缘反复缝纫,确保其格外柔软平滑;一想到战场凶险,受伤流血恐是常事,她的心便揪得更紧,小心翼翼地将准备好的药粉分装进几个更小的、用细棉布缝成的布袋里,准备巧妙地塞进衬垫的夹层或边缘,以备不时之需。
她做得全神贯注,眼眸中只有手中的针线与布料,仿佛要将自己所有无法宣之于口的担忧、蚀骨的不舍、以及最虔诚的平安祈愿,都毫无保留地、密密实实地缝进这一针一线里。时间在静谧中悄然流逝,直到窗外远远传来三更时分悠长而清晰的梆子声,她才猛然惊觉,竟已到了深夜。
就在这时,内室那扇沉重的门被无声地推开。刘谨带着一身深夜的寒凉与露水的气息走了进来,俊美无俦的脸上带着连日商议军务、未曾好好歇息的深刻疲惫,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凝重与肃杀。
然而,在他踏入内室,目光触及灯下那个纤细单薄、却仍在为他忙碌的身影时,他眼中那属于战场统帅的锐利与冰冷,瞬间如同冰雪遇阳,化为了一片深不见底的、几乎能将人溺毙的柔和与动容。
“这么晚了,为何还不安歇?在做什么?”他几步便跨到她身边,低沉的声音因疲惫而愈发沙哑,目光精准地落在她手中那件已初具雏形、一看便知是男子衣袍内衬的柔软棉垫上,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讶异与……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细微的颤抖。
李晩妤被他突然的出现和问话惊了一下,心神一分散,指尖的银针便不慎刺入了食指的指腹,瞬间沁出一粒鲜红刺目的血珠。她轻呼一声,痛感传来,还未等她反应过来,那只受伤的手已被一只滚烫而带着薄茧的大手迅速握住。
“怎么如此不小心!”刘谨的眉头瞬间紧蹙成一个深刻的“川”字,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责备与焦灼,但他的动作却快得惊人,几乎是本能反应。他低下头,想也未想,便将她那沁着血珠的纤细指尖,不容拒绝地含入了自己温热的唇间。
一股温热、濡湿、甚至带着一丝微妙吮吸感的触感,立刻包裹住她微痛的指尖,带来一阵奇异的、直抵心尖的战栗。李晩妤的脸颊“轰”地一下烧了起来,如同晚霞遍染,连耳根和脖颈都透出了粉色。她羞窘难当,下意识地想要抽回手,却被他更加用力地、牢牢攥在掌心,动弹不得。
“夫……夫君……不可……”她声音细弱得如同蚊蚋,羞得连眼睫都颤抖不已,根本不敢抬头看他那过于靠近的、充满侵略性的俊颜。
刘谨没有理会她微弱的抗议,他只是专注地吮去那点咸涩的血珠,又就着灯光仔细察看了片刻,确认那小小的伤口不再流血,才缓缓松开了她的手指。
但他的目光,却如同最粘稠的网,依旧紧紧锁在她泛着红晕的娇媚脸庞上,不容她逃避:“回答我,这么晚,不睡觉,在做什么?”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追问。
李晩妤平复了一下狂乱的心跳,拿起那件倾注了她半夜心血的软衬,递到他面前,低声道,声音里带着未尽的担忧与一丝赧然:“妾身想着……那铠甲定然坚硬冰冷,夫君行军打仗,长途跋涉,穿着它定然万分辛苦,便……便想试着做件贴身的软衬,穿着或许……能稍微舒服些,减少些摩擦……”
她指了指几个她特意加厚、缝制得格外仔细的位置,“还有这里,妾身留了暗层,可以放些应急的药材,金疮药、止血散都包了一些在里面,若……若万一……” 她的话语轻柔,却像最柔软的羽毛,一遍遍撩刮着刘谨从未被人触碰过的心弦。
刘谨的目光久久地凝滞在那针脚细密匀称、每一个细节都透着极致用心的软衬上,再看看她眼下那无法掩饰的淡淡青影,以及她因熬夜而略显苍白的脸色。
他南征北战多年,身上大小伤痕无数,何曾有人在意过铠甲是否磨人?何曾有人在他即将奔赴沙场、生死未卜之前,宁愿彻夜不眠,只为亲手为他缝制一件带着体温、浸满牵挂与祈愿的贴身软衬?
一股汹涌澎湃、几乎要冲破胸膛的热流,猛地冲垮了他引以为傲的所有冷静与自持。
他猛地伸出手,不是去接那件珍贵的软衬,而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灯下这个娇柔的人儿狠狠地、紧紧地、用几乎要勒断她腰肢的力道拥入自己怀中!那力道之大,让李晩妤瞬间窒息,仿佛下一刻就要被他揉碎,彻底嵌入他的骨血里,一同带去那万里之外的腥风血雨之中!
“晩晩……”他的声音沙哑破碎得不成样子,如同被砂石磨过,他将脸深深埋入她散发着淡淡馨香的颈窝,贪婪地、近乎窒息地呼吸着这唯一能让他感到安宁与温暖的气息,“我的晩晩……我的……”
他一遍又一遍地、近乎偏执地唤着她的名字,不再是那个带着距离感的“夫人”,而是充满了滚烫情意、绝对占有与无尽眷恋的昵称。
李晩妤被他勒得生疼,胸腔里的空气似乎都被挤压殆尽,却能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下那如同擂鼓般失控的剧烈心跳,以及他宽阔后背那微不可察的、泄露了内心巨大波澜的轻颤。
这个在外人面前永远强势霸道、仿佛无所不能、执掌生杀大权的男人,此刻竟在她面前,流露出了如此真实而脆弱的一面,如同一个害怕被遗弃的孩子。
她心中一酸,一股巨大的怜惜与不舍漫上心头。她不再犹豫,伸出纤细的手臂,紧紧地回抱住了他精壮而紧绷的腰身,将滚烫的脸颊紧紧贴在他微凉的衣襟上,仿佛要通过这种方式,将自己的力量传递给他。
她轻声地,一字一句地,在他耳边许下承诺:“夫君,你一定要平安回来。一定。妾身……妾身会日日焚香,在佛前为你祈福,在府里……乖乖等你回来。”
她的声音带着哽咽,却异常坚定。
这句“等你”,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刘谨苦苦维持的防线。他猛地抬起头,双手用力捧起她泪痕未干的小脸,迫使她与自己对视。
那双深邃若寒潭的眸子里,此刻翻涌着李晩妤从未见过的、浓烈到近乎痛苦与疯狂的复杂情感——有滔天巨浪般汹涌的爱意,有蚀骨灼心般强烈的占有,有对她此刻泪眼的无尽疼惜,更有那不得不暂时分离的、撕心裂肺的不甘与几乎要毁灭一切的疯狂!
“等着我!”他死死盯着她的眼睛,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带着血腥气挤出来的一般,充满了斩钉截铁的、不容置疑的笃定,“好好给本王等着我!若我回来,发现你瘦了一分,脸色差了一毫,或是让任何不相干的人靠近了你,让你受了半点委屈,我……”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那双骤然缩紧的瞳孔和里面翻腾的、几乎要化为实质的黑暗风暴,已经明明白白地昭示着——倘若真有丝毫差池,他凯旋归来之日,便是掀起腥风血雨、搅得天翻地覆之时!
李晩妤被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疯狂到极致的爱意与占有欲灼烫着灵魂,心头剧震,却奇异地不再感到害怕,反而生出一种与他共同沉沦的决绝。
她用力地、不断地点头,任由泪水如同断线的珍珠般无声滑落,声音虽轻,却清晰地撞入他的心扉:“我等你。” 这一声“我”,不再是那个代表着身份与距离的“妾身”,而是抛开了所有枷锁的、平等的、郑重的承诺,是灵魂的呼应。
刘谨不再需要任何言语。他低吼一声,如同濒临绝境的困兽,猛地低下头,狠狠地、带着一种绝望的掠夺与刻骨的眷恋,吻住了她那犹自颤抖、带着咸涩泪水的柔软唇瓣。
这个吻,不带有丝毫平日的情欲与挑逗,只有近乎蛮横的占有、深入骨髓的不舍,以及一种仿佛要将彼此灵魂都吞噬融合的疯狂。
他吻得她唇瓣刺痛,舌根发麻,吻得彼此呼吸艰难,肺部的空气都被榨干,仿佛唯有通过这最亲密无间的唇齿交融,才能将她的气息、她的味道、她的一切,都永恒地、深刻地烙印在自己的灵魂最深处,成为支撑他渡过未来所有血腥、冰冷与漫长孤寂的、唯一的光亮与火种。
窗外,夜风不知何时变得猛烈,呼啸着卷过庭院,吹动着未关严的窗棂,发出呜呜的声响,仿佛在呜咽,又仿佛在预示着即将到来的、充满未知与危险的离别与风雨。
而室内,一对被迫分离的有情人紧紧相拥,用这最原始、最直接的方式,无声地诉说着内心深处那些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沉重如山的牵挂与至死不渝的誓言。
今夜,注定无眠。只为明日,那场近在咫尺、结局未知的生死离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