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究竟是如何寻得这般好去处?”葛正瞳望着漫山灼灼的桃花,花瓣随山风卷入衣袖,他刻意放缓脚步,强撑着笑意找话,“莫非是要在此过与世隔绝的隐居生活?如今六界之内,仙魔两道都在寻二位踪迹,谁能想到,你们竟在这人世间的仙境里自在逍遥。”
竹十叶走在前方,白衫裙摆扫过脚边的嫩草,对他的话未置一词,只任由飘落的桃花瓣粘在肩头——那粉白的花瓣衬着她素净的侧脸,倒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人。
山间的寂静被风吹得更浓,葛正瞳喉结动了动,又想起那日她为护柳清风重伤的模样,语气里添了几分愧疚:“对了,十叶,你先前的伤……如今身子好些了吗?”
“好多了。”竹十叶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清淡得像山间的雾,她始终没有回头,只淡淡补了句,“多谢太子殿下惦记。”
葛正瞳站在原地,张了张嘴想再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又堵了回去。他望着她的背影,指尖无意识地捻起一片落在身前的桃花瓣,终是忍不住问出了那句藏在心底的话:“柳清风上仙……他也在此处吗?”
明知他们素来形影不离,可问出口时,他还是存了一丝侥幸——或许柳清风并未在此,或许他还有机会解释。
“师父在谷中捣药。”竹十叶的脚步顿了顿,语气里带着几分轻松,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前面就是药庐,你马上就能见到他了。”
葛正瞳的手猛地僵在半空,指尖的桃花瓣轻轻滑落,落在脚边的泥土里。他望着竹十叶的背影,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她的回答,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他早该知道的,柳清风怎会让她独自在此?可真当听到答案时,那丝仅存的侥幸,还是碎得彻底。
山间的风又起,吹得满山谷的桃花簌簌作响,落在他的发间、肩头,却驱不散心底那点越来越浓的涩意。
药庐檐角垂着的铜铃被山风轻碰,叮铃声混着石臼捣药的闷响,在谷中漫开。柳清风垂着眼,手中木杵反复碾过石臼里的草药,墨绿色的药末沾在杵头,散出清苦的香气。
可他的动作却有些心不在焉——目光总忍不住越过窗棂,往谷口那条落满桃花的小径望去。
粉白的花瓣铺了满径,像条柔软的锦缎。竹十叶的青衫身影走在前面,裙摆扫过花瓣时,总带起几片轻颤着飘起;而她身后几步远,葛正瞳的玄色衣袍在一片粉白里格外扎眼,两人脚步都慢,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倒像是把这山间的静意都拉得绵长。
柳清风握着木杵的手紧了紧,指腹蹭过冰凉的石臼边缘。他分明该专心捣药,炉上还温着药汤,可视线落在那两道一前一后的身影上,心里却像被风卷进了几片桃花,乱糟糟地晃着,说不出的不自在。
是担心葛正瞳来意不善?还是介意他此刻出现在十叶身边?他自己也说不清。只觉那石臼里的药香似乎都淡了些,连捣药的节奏,都乱了几分。
柳清风曾在无数个寂静的晨昏里,设想过隐居生活被打破的模样。
他怕的是仙界那道冰冷的旨意——或许是天帝亲点的金甲仙官踏云而来,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将锁仙链重重缠上他的手腕,逼他舍弃这山间茅屋,重回那座金碧辉煌却困住他半生的凌霄殿;他也怕见陆明月那双满是恳切的眼,怕他捧着昔日同门的情谊,一遍遍苦劝他与十叶斩断尘缘,说什么仙凡殊途、道心难守,将这好不容易寻得的安宁,拆解得支离破碎;更怕皇宫那顶象征着束缚的明黄轿子停在山前,来人捧着盖了玉玺的圣旨,言辞恭敬却态度坚决,非要请走十叶,让她再入那波诡云谲的朝堂,去主持所谓的“大局”,将两人避世的念想彻底碾碎。
柳清风千算万算,却唯独没料到,打破这山间宁静的会是魔族那个愣头青葛正瞳。望着那道突兀出现在山道上的玄色身影,他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心底暗忖:这痴小子放着魔族的地盘不守,寻到这里,到底要做什么妖?
昔日在东宫时,葛正瞳看十叶的眼神就藏不住事——那眼底翻涌的在意,远超寻常兄妹的关切,柳清风早已看得分明。可转念一想,他们毕竟是当着众仙的面拜过把子的兄妹,名分既定,又怎会动别的念头?这般自我开解着,他对葛正瞳的敌意却半分没减,反倒像根细刺扎在心头,只要想到这小子可能对十叶存着别的心思,周身的气息便冷了几分。
葛正瞳还想凑上来找些话头,脚步却被十叶不动声色地拦了半分。两人已行至药庐门前,那扇竹制的门虚掩着,风一吹便晃出一道缝隙。葛正瞳抬眼望去,正好撞见里面临窗而坐的柳清风——他手中捏着一卷医书,指尖还沾着些许药草的清苦,见了门外的人,脸上没什么波澜,只眼神淡淡扫过来,倒显出几分气定神闲。
葛正瞳心头一紧,下意识收了几分莽撞。他知道当年自己在密室中救下,又在东宫侍奉那么多天。不论如今立场如何,这份恩情总还记在心里,纵使柳清风对他带着几分疏离的敌意,他也清楚,自己绝非他们的敌人。
“柳上仙,”葛正瞳定了定神,拱手作揖,声音比来时沉稳了些,“今日前来,并非有意叨扰,只是有件关于魔族异动的事,想跟你和十叶妹妹说……”
柳清风没起身,只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进门说话,指尖却轻轻叩了叩桌面,那细微的声响,倒像是在提醒着什么,又像是在暗自斟酌——这魔族小子突然提及“魔族异动”,怕不是真有什么要紧事。
竹十叶跟着走进药庐,在一旁坐下。葛正瞳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柳上仙,我想跟十叶小姐提亲,不知您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