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溪沉吟了很久。
她的视线终于从一片恍惚中抽离,重新聚焦在那张苍白的脸上,“要把这个消息告诉他们吗?”
“你是领导,你来做决定。”
宁芊侧过脸,刻意避开了秦溪的目光。
她承认自己这句话很自私。
让她去宰了那些周围的怪物,把它们全部清理干净,她连眼皮都不会眨一下。
可让宁芊去面对那些刚刚在废墟上,用血和汗水浇灌出一点点希望嫩芽的同伴……
亲口宣布,这一切都只是短暂的、虚伪的假象。
而一个更恐怖、足以将所有人碾成齑粉的深渊,就在前方静静等着。
她做不到。
这种事,她永远也学不会如何开口。
“唉……”
秦溪喉咙里溢出一声被碾平的叹息。
她的目光越过宁芊的肩头,望向天台的方向。
那里有魏礼和大家辛苦搭建起来的大棚和白色的泡沫箱,刚刚探出头来的菜苗,就像是废土中一轮初生的朝阳。
带着大家对明天、对未来的,一丝微弱又固执的期盼。
她就那么呆呆地看着,看了很久。
……
傍晚。
踏!踏!踏!
急促的脚步声砸在楼梯间,回音杂乱。
大胡子套着件洗得发白的睡衣,扣子的顺序都错了,正手忙脚乱地往下冲来。
胸前第二颗纽扣不堪重负,应声崩开。
他只好单手捏着衣领,嘴里嘟囔着什么,一头扎向会议室的方向。
等他气喘吁吁地挤到门口,里面已经坐满了人。
三簇烛火在长桌的中央微微跳动。
火光下,十二张脸孔,每一张都像是戴着阴影勾勒的面具。
所有人的视线,如无声的箭矢齐刷刷地射了过来。
坐在一侧的小灵冲他扯了扯嘴角,算是打了招呼。
老张尴尬地挠着后脑勺,哈着腰。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喝了点小酒,睡过头了。”
“坐。”
主位上的秦溪吐出一个字,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但她紧锁的眉头,像是压着一片看不见的、厚重的乌云。
老张拉开最后一把椅子。
木头与地面摩擦发出一道刺耳的尖啸,划破了满屋的死寂。
他对面,一直闭目环臂的宁芊,也在这时缓缓睁开了那双血红色的竖瞳。
在昏暗中亮了刹那。
“好,既然都到齐了….”
秦溪的指节在桌面上轻叩——笃!笃!
那冰冷的节拍,强行将每一道游离的视线都拽回她身上。
“今天召集各位,是有一件极其严肃的事,需要商量。”
她的目光像探照灯,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在宁芊身上。
视线交汇。
宁芊的下颌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那是一个点头。
“事情是这样的……”
秦溪开始叙述。
她用了近半个小时,将宁芊带回来的情报,以及自己的推测,一字不漏地全部倒了出来。
宁芊偶尔会插话补充。
她的声音没有温度,用最客观、最冰冷的词汇,剖析那些让人头皮发麻、精神崩溃的细节。
也没有必要再委婉了,这本来也不是什么可以迂回的事。
会议室里,每个人的脸色都在变。
从最开始的揣测不安,到震惊,再到一片死灰。
当秦溪最后一个字落下。
每一张脸,都阴沉得像是暴雨前的天。
死寂被恐惧染上了一层窒息。
压抑的抽气声,细碎的议论,在人群中如同病毒般扩散。
一道道惊骇、紧张的目光在昏暗中交错,传递着浓得化不开的绝望。
“指挥……指挥尸潮?那我们还有活路吗?”
“上次那几千只,我们就差点全完了……”
“几十万……那不是一个概念……”
林馨攥紧了桌下的手,指节用力凸起,目光失神地望向身边的恋人,眼里只剩下无措的慌乱。
宁芊察觉到了她的情绪。
她舒展眉头,硬生生从嘴角挤出一个弧度。
“没事,有我呢。”
就连那个总是置身事外的沈之,此刻也面如死灰。
这恐怖的信息量,显然也击溃了她过往的淡漠。
她双手攥拳,死死抵在额头上,呼吸变得紊乱了几分。
一股名为“末日”的真实寒意,正无声地扼住这个新生家园的咽喉。
换做几个月前,这些幸存者绝不会相信一个外来者的危言耸听。
但现在不同。
这个小小的避难所,是秦溪一手建立的秩序。
是她,让所有人不用再为一口吃的发愁,不用再听着窗外的嘶吼声彻夜惊醒。
他们像信任一位大家长一般,信任着她。
“秦老师,你直说吧,我们该怎么办?”
一直沉默的李倩忽然开口。
她的身体几乎要缩进烛光照不到的阴影里,声音不大,但目光却异常坚定,笔直地刺向主位的秦溪。
她的眼神,和周围那些茫然、恐惧的目光形成鲜明的对比。
这一句话,像一个暂停键,瞬间掐灭了所有杂音。
所有人,齐齐望向那个稳坐中央的主心骨。
秦溪低着头,眼神穿透桌面跳跃的烛火。
阴影让她的五官轮廓显得无比深邃。
那些话,已在她心底反复烧灼了太久。
巨大的责任感,像一根烧红的钢筋,从天灵直直钉下,撑住了脊梁。
啪——!
一卷带着污渍的纸,被她一把抽出,狠狠拍在桌上!
秦溪站起身。
指尖一勾,将眼前的白纸完全摊开。
那是一张周市的完整地勘图。
此刻,它成了这场残酷决断的唯一见证。
她咬开笔盖,牙齿磕碰塑料的脆响,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秦溪抓着黑色水笔,整个上身撑在桌面,用一双锐利的眼睛扫过全场。
“我的建议是……”
笔尖重重落下,戳在地图的一角,宾馆的所在地。
“我们组成车队,不走国道,从这条乡道走……”
一条蜿蜒的黑线,清晰地自那错综复杂的地形间被勾勒了出来。。
“然后一路向南……抵达跨海大桥,继续前进。”
话音刚落。
人群末尾,一道苍老而沙哑的声音忽然响起。
“秦小姐……”
这声呼唤在落针可闻的环境下格外清楚。
秦溪被打断,抬头瞥向右侧最后一把座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