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镇外走,人家越发稀疏,最后连半点烟火气也闻不着了。
四下里静得吓人,只有草窠里那些不知歇息的秋虫,唧唧吱吱鸣叫着,声响比在镇子里听着清楚响亮得多,反倒衬得这夜更静、更空了。
南灵脚步未停,依旧顺着那条被野草吞没大半的小径往前去。
正这时,一阵古怪声响,顺着微凉的夜风,歪歪扭扭、隐隐约约飘了过来。
那声音,不似风声,不似虫鸣,也不似她认得的、任何活物能弄出的动静。
清脆,却不显轻浮,不是镇上货郎摇的拨浪鼓,也不是娃儿脚腕上拴的银铃铛。
那是一种……带着沉沉分量的清脆,一下,又一下。
叮铃……叮铃……
极有章法,带着股古老的、仿佛能洗净心窍的调子。
就这么穿透了浓重的寂静,不像是钻进耳朵,倒像是直接敲在了人的魂灵上。
伴着这奇特的铃声,还有一个沉定的、听着年岁不大的男子嗓音。
那声不高,却极能传远,字字清晰吟诵着古怪口诀,在空旷野地里飘荡:
“阴人过路,阳人回避——”
“叮铃——”
“尘归尘,土归土,黄泉路上莫回头——”
“叮铃——”
这架势,若是叫寻常走夜路的人撞见,怕早吓得魂飞魄散,连爬带滚寻地方躲了。
可南灵只微微侧了下头,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头一回映入了并非死物也非游魂的“活人”带来的扰攘。
她能“瞧”见,那铃声与口诀并非空响。
它们像是一种有形的、温和却不容违逆的声浪,以发声处为源,一圈圈荡漾开去,拂过荒草,拂过土石,也拂过她自身。
这声浪所到之处,那些躁动不安的阴魂(乱葬岗上那丝新死的怨气)仿佛都被抚平、安抚,乃至被引着朝某个特定方向去。
这不是毁坏,更像是一种……梳理与护送。
南灵停住脚步,静静立在月光与暗影交界处,像一株悄然长在路边的野草。
她没有躲闪,也没有上前,只是头一回,对眼前正在发生的、超出她平日观察范围的“规矩”运行,生出了些观看的兴致。
那铃声与口诀,仍在不紧不慢响着,越来越近。
伴着声响的,还有一阵轻微而齐整的、僵硬的蹦跳声,以及一股混杂着陈泥与特殊药草气的、难以名状的味道。
她能清楚“感觉”到,那悠扬铃声传来的力道,与她自身那种源自幽邃、冰冷剔透、如同天道铁律般的力道,有那么一丝说不清的相近,都触着了生与死的边界。
可细究起来,却又全然不同。
她的力道,是“看见”,是“断定”,是规矩本身的显化,不带暖意,不讲情面。
如同数九寒天的北风,该散的便散,该灭的便灭。
而眼前这股力道,却像是……
开春时分,化开河面薄冰的头一道暖息。
它不强行打散,不冰冷决断,而是引导着,安抚着,甚至带着股可说是温存的气韵,陪着那些迷惘的魂灵,走上它们该行的路。
这陌生的行事法子,让她纯粹依着条理规矩运转的心窍,生出了一丝微乎其微的“顿涩”。
她没有选继续站在路当中,而是身子微微一晃,像一滴被月光化开的淡墨,悄无声息滑进了路旁一棵老槐树浓黑的影子里。
她的气息霎时敛去,与黑暗合为一体,仿佛本就是这夜色的一部分。
唯有那双眼睛,透过枝叶间隙,准准投向那铃声与吟唱传来的方位,默然等待着,观望着这个打破了她平日“规矩维系”的、意外的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