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仿佛西伯利亚的冰原，在极夜降临的那一刻，吞噬了所有的声音。
夜枭俱乐部里，上百号自诩见过大风大浪的商贾、名流、冒险家，此刻都像被集体施了定身咒，一个个瞠目结舌，大脑宕机。
他们刚刚目睹了什么？
一个被他们当成小丑、白痴、肥羊的南洋小子，用一手近乎羞辱性的垃圾牌，以一种堪称颠覆认知的方式，将这个赌场的神——“读心人”巴甫洛夫，拉下了神坛。
那不是赌术。
那是魔术，是巫术，是彻头彻尾的、对心理学大师最无情的公开处刑！
巴甫洛夫那张因充血而涨红的脸，在昏暗的灯光下，由红转青，再由青转白。他那双深邃如冰湖的蓝色眼眸里，此刻只剩下无尽的震惊、屈辱，以及被彻底否定的疯狂。
“不……不可能……”他喃喃自语，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我的判断……不会错……你的心跳，你的微表情，你的血液流速……一切信号都指向你拿了天牌……这不符合逻辑！这不符合科学！”
他像一个毕生信仰被摧毁的虔诚信徒，陷入了自我怀疑的深渊。
“科学？”周星祖笑了。
在林小乐长达一整天的“演员的自我修养”特训中，他早已将那套虚假的“情绪密码”练成了第二本能。此刻，他彻底放开了，那种掌控全场、智商压制的快感，让他前所未有地自信。
他学着林小乐的口吻，用一种充满现代感的吐槽语气，慢悠悠地说道：“巴甫洛夫先生，有没有一种可能，你的‘科学’，版本太低了？我这套，叫‘行为艺术表演学’，属于更高维度的学科。简单来说，当我抖腿的时候，我的大脑会给自己下一个指令——‘喂，兄弟，我们在演兴奋，给我把心跳也搞快点’。这就叫‘沉浸式角色扮演’，你一个玩‘物理外挂’的，怎么跟我们这种‘软件大神’斗？”
这番夹杂着周星祖自己理解的、乱七八糟的现代词汇的解释，在巴甫洛夫听来，无异于天书。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扎在他那颗高傲的心脏上。
“你……你这个卑贱的东方猴子……你在羞辱我！”
巴甫洛夫的理智，终于被彻底烧断。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猛地一掀桌子！
“哗啦！”
沉重的红木赌桌被他巨大的力量掀翻在地，无数筹码、金条和玻璃杯摔得粉碎，发出一片刺耳的巨响。
“给我抓住他们！把他们的手脚都打断！把我的钱拿回来！”他指着周星祖三人，疯狂地对自己的保镖下令。
那几个一直守在他身后的白俄壮汉，早就等得不耐烦了。他们就像几头被放出笼子的西伯利亚棕熊，狞笑着，捏着指骨，发出“嘎嘣”的脆响，从三个方向朝林小乐他们包抄过来。
看客们“轰”的一声，惊叫着四散退开，在赌场中央空出了一大片场地。一场血腥的斗殴，似乎在所难免。
林小乐心头一紧，下意识地将周星祖护在身后，同时飞快地扫视着阿杰勘察过的撤离路线。
周星祖也是脸色一白，刚刚升起的赌神气场瞬间破功，变回了那个有点怂的街头青年。
然而，有一个人，从始至终，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阿杰。
他就像一尊沉默的铁塔，挡在了所有人的最前面。
一名离他最近的白俄壮汉，狞笑着伸出蒲扇般的大手，直接抓向堆放在周星祖脚边的筹码箱。在他看来，眼前这三个瘦弱的东方人，不过是三只待宰的羔羊。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箱子的那一刹那。
一道黑影，动了。
快！快到极致！
阿杰那只一直插在风衣口袋里的右手，闪电般探出。但它拿出的，不是枪。
只见他后发先至，手腕一翻，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切入了白俄壮汉的手肘关节。五指如铁钳，精准地扣住了对方的麻筋！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骨骼错位声，清晰地响彻在每个人的耳边。
“嗷——！”
那名身高近两米的壮汉，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整条右臂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他脸上的狞笑，凝固成了痛苦和惊恐。
但，这还没完。
阿杰得势不饶人，踏前一步，身体顺势一撞。只听“砰”的一声闷响，他用肩膀，结结实实地撞在了那壮汉的胸口。
看似轻描淡写的一撞，却蕴含着恐怖的爆发力。那壮汉如同被一头狂奔的公牛正面撞上，双脚离地，庞大的身躯倒飞出去三米多远，接连撞翻了两张椅子，最后重重地摔在地上，抱着手臂，痛苦地抽搐着，再也爬不起来。
一招！
只用了一招，一个照面，就废掉了一个身经百战的白俄打手！
全场，再次陷入死寂。
如果说刚才周星祖的胜利是智力上的碾压，那么此刻阿杰展现出的，就是纯粹的、不讲道理的暴力美学！
另外几名正要扑上来的保镖，硬生生地刹住了脚步，惊疑不定地看着这个一直被他们当成木头桩子的男人。他们终于意识到，这三个人里，最可怕的，或许不是那个嚣张的“富二代”，也不是那个猥琐的“表哥”，而是这个一言不发的“保镖”。
林小乐也是暗自咋舌。他知道阿杰能打，但没想到这么能打！这身手，这效率，简直就是《杀破狼》里的甄子丹附体啊！专业！太他妈专业了！
巴甫洛夫的瞳孔，剧烈地收缩着。他也是行家，一眼就看出，对方用的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极其高效的格斗技巧。那不是街头斗殴，那是杀人术。
他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他明白，今天想靠武力把场子找回来，恐怕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很好……很好！”巴甫洛V洛夫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眼神中的疯狂，逐渐被一种更加阴冷的怨毒所取代，“牌桌上赢不了，就想用武力吗？这就是你们中国人的作风？”
“你先动的手，我们这叫‘正当防卫’。”林小乐扶了扶眼镜，从阿杰身后站了出来，重新掌握了话语权，“巴甫洛夫先生，赌桌上的事，赌桌上解决。你输了，输得很彻底。按照规矩，这些钱，现在是我们的了。如果你想赖账，我们不介意把动静搞得再大一点。我想，丁力先生，应该会很乐意知道，他的朋友，在你的场子里，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
“丁力”这两个字，像一根针，刺中了巴甫洛夫的神经。
他可以不在乎这些赌客，但他不能不在乎丁力。这里是上海，是丁力的地盘。如果事情闹大，丁力为了面子，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他深吸一口气，那股前秘密警察的冷酷和残忍，再次回到了他的身上。
“钱，你们可以拿走。”他缓缓地说道，声音沙哑而冰冷，“但是，我，伊万·巴甫洛夫，从不接受失败。尤其是，以这种被羞辱的方式。”
他缓缓走到一张完好的桌子旁，从侍者的托盘里，拿起一个空酒杯，和一瓶未开封的伏特加。
“扑克，是你们的游戏。刚才，是我轻敌了。”他用牙，咬开了伏特加的软木塞，将晶莹的酒液，倒满了整个杯子，“现在，我们来玩一个我的游戏。一个真正公平的，属于我们俄罗斯人的游戏。”
他将酒杯放在桌子中央，然后，从怀里，掏出了一个不起眼的小药瓶。
他打开药瓶，从里面倒出一粒黑色的、如同米粒大小的药丸，当着所有人的面，将它丢进了那杯伏特加里。
药丸入酒，无声无息地溶解了，那杯清澈的酒液，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这是‘黑寡妇’。”巴甫洛夫用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神中透着一股病态的狂热，“是我从西伯利亚的萨满巫医那里得到的剧毒。一粒，足以在十秒钟内，让一头熊心脏麻痹而死。无色，无味，无解。”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这已经不是赌博了，这是在玩命！
“游戏很简单。”巴甫洛夫又拿来五个一模一样的空杯子，和那只有毒酒的杯子，并排放在一起。然后，他以极快的手法，将六个杯子的位置，来回交换，快到让人眼花缭乱。
当他停下来时，六个一模一样的杯子，静静地立在桌上，谁也分不清哪一杯是毒酒。
“俄式轮盘。”巴甫洛夫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残忍的笑容，“我们两个，轮流选择一杯，喝掉它。谁先选，谁后选，由牌决定。”
他从旁边的牌桌上，拿起一副新牌，抽出了大小王。
“我们各抽一张。抽到大王的人，先选。”他看着周星祖，发出了最后的挑战，“如果你赢了，你不仅可以带走所有的钱，我这家夜枭俱乐部，从今晚起，就是你的了。但如果你输了……或者，你不敢玩……你就跪下来，把我刚才输掉的每一个筹码，都用嘴，捡起来。”
这条件，狠毒到了极点！
这不仅是在赌命，更是在赌上一个人的全部尊严！
林小乐的心，沉到了谷底。他妈的，这疯子！这根本不是赌博，这是1\/6的死亡概率！周星祖的特异功能，在这种纯粹的概率游戏面前，根本毫无用处！
“不能玩！”林小乐立刻低声对周星祖说，“我们已经赢了钱，完成了任务，没必要跟他玩命！”
周星祖的脸色也有些发白，看着那六个杯子，手心全是冷汗。
然而，巴甫洛夫却像是看穿了他们的犹豫，用一种极具煽动性的语气，对周围的看客们大声说道：“各位都看到了！这个所谓的‘南洋赌神’，在真正的勇气面前，不过是个懦夫！他的胜利，只是靠一些下三滥的骗术和可笑的运气！他根本不配站在这张赌桌上！”
周围的人群，开始发出窃窃的私语。虽然他们畏惧巴甫洛夫的残忍，但他们骨子里，更崇拜强者，鄙视懦夫。一时间，投向周星祖的目光，又带上了几分轻蔑。
“妈的！”周星祖的血，一下子涌上了头。
林小乐的话他听进去了，理智告诉他应该走。但是，那股被绮梦点燃的、想要出人头地、想要赢得尊严的火焰，却不允许他就这样灰溜溜地离开！
如果今天他退缩了，那他就算赢再多钱，也永远只是个靠小聪明的投机者，永远成不了真正的“赌圣”！
就在他犹豫不决的瞬间，林小乐的脑子，却在以每秒一百万次的频率飞速运转。
不能玩……必须走……但是走了任务就失败了……丁力的面子……不，等等！
林小乐的目光，死死地盯住了巴甫洛夫那张因为狂热而略显扭曲的脸。
他想到了资料上的一句话：“极度自负，有着根深蒂固的优越感。”
这个游戏，看似是1\/6的纯概率，但真的是这样吗？
巴甫洛夫是个心理学大师，一个前秘密警察。他会玩一个自己也可能死掉的游戏吗？他如此自信，甚至带着一种病态的兴奋，为什么？
除非……这游戏里，有他认为自己必胜的bUG！
林小乐的视线，从巴甫洛夫的脸，缓缓移到那六个杯子上。
杯子，酒，毒药……手法……
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念头，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他猛地拉住正要冲动开口的周星祖，在他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急速地说道：“阿星，听着！这游戏能玩！但不是我们玩！等下，我上去，你什么都别说，什么都别做！相信我！”
周星祖愣住了：“林哥？你疯了？”
“信我！”林小乐的眼神，前所未有的坚定。
说完，他深吸一口气，推开周星祖，走到了巴甫洛夫的面前。
“巴甫洛夫先生。”林小乐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全场的嘈杂，“这个赌局，我们接了。”
全场哗然！
巴甫洛夫也愣了一下，他没想到，站出来的，竟然是这个一直表现得胆小如鼠的“表哥”。
“你？”巴甫洛夫轻蔑地笑了，“你算什么东西？我要挑战的，是他！”
“他是我表弟，他的事，就是我的事。”林小乐的脸上，第一次褪去了所有的猥琐和谄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静到可怕的从容，“而且，我觉得你的游戏，不够刺激。”
“哦？”巴甫洛夫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跳梁小丑最后的表演。
林小乐伸出一根手指，缓缓地摇了摇。
“六杯选一杯，太慢了。不如，我们玩得再大一点。”
他的目光，扫过那六个杯子，嘴角，勾起了一抹和刚才周星祖如出一辙的、狡黠而冰冷的笑容。
“我们，一人三杯。我先，你后。我从六杯里，连续拿走三杯。如果我没事，那么剩下的三杯，就由你，全部喝光。怎么样？”
此言一出，整个夜枭俱乐部，连死寂都消失了。
只剩下，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疯子！
这他妈是个比巴甫洛夫还要纯粹的疯子！
巴甫洛夫脸上的笑容，也第一次，彻底凝固了。